我与儿童文学(汤素兰)

　　小时候最爱做梦。看到鸟儿飞，希望自己也有翅膀；听到宝葫芦的故事，希望自己也能捡到一个宝葫芦。夏天吃到冰棒，希望自己将来能当一个卖冰棒的人，家里有吃不完的冰棒；冬天吃到年糕，又希望将来成为一个会打年糕的人，一年四季都有年糕吃；走到村里的杂货店，看着柜台上那些糖果饼干流口水的时候，当个杂货店的老板又成了我的梦想。

　　当然，除了这些可笑的梦想之外，我也还有一些比较伟大的梦想。我曾希望当一名女矿工。原因倒不是我懂工人阶级是伟大的阶级，矿工虽然又苦又累，但是他们为社会奉献黑色黄金。那时候我还只有五六岁，并不懂得这些大道理。而是因为我的图画教科书上有幅女矿工的素描，那个年轻的女矿工头戴矿灯帽，脖子上搭一条白毛巾，侧过头来微笑的样子非常美，我希望自己长大了也能像她那样美丽。不过我很快就有了第二个梦想：女军医。这个梦想较之第一个，多了许多利他的社会色彩。因为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堂兄患有肝炎，肝炎会传染，我被家里人强行隔离，不许再和他玩耍。虽然看了许多医生，吃了许多药，堂兄的病总不见好，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军医，吃了她开的药以后，堂兄的病很快就好了。于是我对军医充满崇拜，希望自己将来能当一个女军医，治病救人。

　　在小时候写的命题作文里，《我的理想》曾是反复出现的题目。在抒写自己的理想时，许多男孩子选择当警察，许多女孩子选择当老师。但我从小学到初中，并没有把当老师作为自己的理想职业。不过在高中毕业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从第一志愿到第五志愿，全部填的是师范。因为我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的一个经历差点毁了我的人生。我曾在日记里描述过一位老师不太英俊的长相，又对他讲课和对待学生的方式有些看法，不幸这篇日记被同学偷看到了，还将内容报告给了这位老师，老师认为我对他不尊重，一怒之下将我赶出教室，不许我上他的课，他也拒绝批改我的作业和试卷。更为糟糕的是这位老师既不接受我的检讨，也不理会我的家长和其他老师的求情，一直持续着他的愤怒。于是，高考前的大半个学期，每当这位老师上课，我就只能到班主任的房间里独自看书。因为这非同一般的待遇，我在班里特别孤立，对于前途一片渺茫。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一个老师对学生来说是多么重要，我发誓如果自己今后当老师，决不能是这样。而如今，我确实当了老师，自认为是爱学生的老师。

　　但如今我也有另一个身份——儿童文学作家。这个身份却是我小时候不曾梦想过的。

　　儿童文学是为儿童写作、并且适合儿童阅读的文学作品。中国的儿童文学起步比较晚，在格林、安徒生的作品已经作为全世界孩子们共同的精神营养品广为传播的时候，我们的儿童文学才刚刚“咿呀学步”。中国儿童文学与世界优秀儿童文学的差距确实是存在的，但是，经过一个世纪、五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努力创造，今天的中国也有不少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可惜的是，人们既成的印象难于改变。“中国的儿童文学，跟外国相比，差距太大了。”每每说到儿童文学，劈头就是这样一句。我若说：“现在的情况有改观了，现在也有不少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别人就说：“是吗？我看还是不怎么样，中国作家还是不如外国作家有想象力。”我若问他读过谁的作品得出这样的印象，他却一个作家的名字也说不出来。不只普通人这样看，文学圈子里的人也大多如此。每当碰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想起舒比克·于尔格的一个小童话：“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成长着。”所以，我梦想我们的儿童文学就像那只南瓜，哪怕洋葱、萝卜和西红柿认为它不存在，它还是会默默地成长，最后长得比洋葱、萝卜和西红柿更大。不只让我们的中国同胞看见它，也能让外国人大吃一惊！

　　儿童文学虽然是为孩子写作的，但是，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都是作家心灵世界的外化，是作家生命体验和情感的表达，是8岁和88岁的人都能阅读的。经典的作品，都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超越空间的阻隔，在不同的人心灵里引起共鸣。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我总是期待我自己能写得更好一些，梦想自己的作品也能像那些经典作品一样，经受住时间的洗礼，历久弥新。

　　我的读者对象是孩子，所以，我的梦想，当然也离不开孩子。中国社会对于孩子历来没有过正确的认识，就像社会大众往往对于中国儿童文学视而不见一样。中国人表面上看来似乎对于孩子非常重视，实际上也是视而不见的。因为我们往往看重的不是孩子本身，而是孩子将来的样子，或者父母所希望的孩子的样子。所以，我总是梦想我们的社会能改变对于孩子的观念，让每一个孩子成为他们自己，让孩子们有更多的时间游戏，让每个孩子更像孩子，而不是小大人。

　　作者简介：汤素兰，民进湖南省副主委，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出版儿童文学作品40余部，曾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等奖项。代表作有《笨狼的故事》、《小巫婆真美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