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而坚忍的人生——感于南翔小说《老桂家的鱼》(颜敏)

　　南翔近来的创作，聚焦庞大而边缘的社会底层。短篇小说《老桂家的鱼》(原载《上海文学》2013年第8期，收入南翔新作小说集《绿皮车》)，堪称代表。这篇小说透过岭南疍民的日常生活，体察底层人生的艰难与尊严。所谓疍民，就是以船为家的水上居民。随着现代社会城市化的加速、陆上交通的通畅和自然环境的恶化，疍民的人数也在迅速萎缩。这篇小说犹如一块呈现最后一代疍民生存方式的精神化石。

　　《老桂家的鱼》运用工笔手法，描述了身陷沉疴的疍民老桂，最后一次与妻子和挚友出江捕鱼的情景。他原本是岭南农民，为了改变贫困命运和摆脱体制束缚，离开乡村从事水上运输；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却遭遇水上运输业的衰落，于是购置渔网，“踅入港汊河滨学捕鱼”。他总是怀抱希望地接受生活挑战，试图通过个人努力改变困顿命运；虽然间或有所获，却付出了健康代价，终究还是两手空空。

　　老桂的悲剧似乎是一种宿命。他从农民变成疍民，却无法获得现代社会体系的保障，成了一颗脱离轨道的星球。从这种意义上讲，老桂的悲剧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脱离乡土的广大农民的现实境遇与艰难人生。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的老桂，具有中国父亲形象特有的沉默秉性。在艰辛的人生中，他既没有对命运怨天尤人，也没有沉溺于廉价的自我感伤，更没有自我放弃与堕落。尽管他是卑微的社会存在，但没有因此扭曲。他从独特的生命意识出发，独自承担痛苦，以自己真诚与坚忍的人生态度，维护个体生命的尊严。与此相关的另一形象，则是曾身患绝症、退休之后在菜地里找到慰藉的潘家婶婶。她在绝处逢生后领悟到生命的原初意义，在孤独中寻找内心宁静，在热心助人的过程中享受生命愉悦。可是，就是这种自我澄明的人，也无法避免现代社会的侵扰：她心灵栖息的桥下菜地，也被现代城市视为整治的对象。显然，老桂和潘家婶婶的人格精神与悲剧命运，表现出现代社会普遍存在的思想困惑与精神焦虑。

　　现代社会的加速发展，固然使一些旧的职业逐渐边缘甚至消失，又使一些新的职业涌现并兴盛。然而隐含在职业中的真诚、坚忍、自由、互助的道德伦理，却不应轻易丢弃。因为任何社会都需要人文精神的维系，否则，我们将陷入一个既没有过去也不知将来的混乱时代。

　　多种类型的隐喻是这篇小说最为突出的艺术表现方式。如小说中细腻描述的翘嘴巴鱼，就是一个寓意丰富的隐体，它既象征着老桂无从逃避的悲剧命运，也隐含了老桂不屈的人格精神，还蕴含着男女情感的默契之美与相濡以沫之美。小说着重描述的老桂最后一次出江捕鱼的情景，也是一个暗喻，它是老桂及所有最后疍民艰辛而坚忍人生之宿命的缩影。

　　这篇小说通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展现底层大众的悲苦人生，揭示所谓现代管理体系的弊病，还表现出现代精神的焦虑，隐含着创作主体深切的忧患意识。在一个短篇小说中蕴藏如此丰盈的思想，足见南翔深厚的艺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