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正文

相声能不能慢点儿?(胡海迪)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07日09:55 来源:中国艺术报 胡海迪

  一对年轻的相声演员,一个叫苗阜,一个叫王声,打陕西来,一出《满腹经纶》 ,成了名。二位说得真好,抖出的包袱儿,一个儿接一个儿,好比母金鱼甩子在水里,好比魔术师飞牌到空中。据说有乐到椅子底下去的,有喊肚子疼的,有抽了风的。

  二位是好苗子,肯定有前途。巩汉林甚至说,他们技巧娴熟,可以看到老先生的表演风范。但是“老先生” ,尤其是那些大师级的老先生们,境界其实不那么容易超越。二位新秀与他们的差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是什么?在下以为,不是技巧,不是灵性,而是一种沉,一种稳,一种慢,一种雍容的气度。

  苗阜、王声表演中的节奏,很快,像冲锋,像百米跑,像丢了要紧东西四处找。当然,这种急吼吼的速度,并不是特例,当下很多相声都是这样。通常捧哏的还算稳得住节拍,逗哏的,往往语速迅疾,表情夸饰,声调高昂——若有老中医在场,必诊其五心烦热,阴虚阳亢。至于快速的“笑果” ,如若不佳,就不必说了——台下的肯定比台上的还要害臊:人家那么卖力,俺就不乐,就不乐,良心何在啊?若碰着苗、王这样的好手,包袱抖一个响一个,一旦密不透风,观众也可能受不了。从生理上说,一个哈哈哈过后,要歇上一会儿,再来下一个哈哈哈。笑有疏通心气之用,如果前一个哈哈没完,后一个就跟上来,二十分钟哈哈五六十回,观众一定会累。要是赶上相声专场,两个多小时,全是这个节奏,体格不好的,笑点低些的,会不会元气耗损?

  相声是艺术,凡是艺术,就要处理好轻重缓疾。西洋交响乐,第一乐章若是欢乐激昂的快板,第二乐章定是深情优美的慢板;传统戏曲中,唱腔里有像西皮流水那样高亢爽利的,也有二黄三眼那样低回宛转的,一会儿一样儿。好莱坞的电影导演和剪辑,也深谙此道。估计他们有不少人拿过高级厨师培训班的文凭——在滋滋作响快冒烟儿的紧张情节中,他要添点笑料番茄酱,洒上一点爱情砂糖。在淡乎寡味、如同笋片一样的情节里,他一定要浇上一勺悬念的老汤,投入几枚激情的泰椒,让你欲罢不能。总之,好的节奏,就要适应观众的一张一弛,让快的慢的、高的低的、走的停的、刚的柔的,掺合在一起,搅拌在一处。

  相声界的老先生们,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侯宝林先生,虽不是慢声慢语,但语速最多只是中等,音色苍劲,温文尔雅。刘宝瑞先生,调门儿比侯先生高一点,可从不高声叫喊、故意逗你,他那么沉着,那么平稳,感觉往那儿一站,四周就是千军万马也得静下来。马三立先生,语速稍快于前面二位,但他声音低沉沙哑,常用一种嘟嘟囔囔、颠三倒四、陪着小心的样子来表演,别有一番韵味。老先生们包袱上的频率,也不密。常有二三十分钟的一个节目,场上的笑声只有几次。更有甚者,有的相声小段儿,十分钟左右,观众只笑一次。可笑声少,给人留下的印象却不浅。一个醉汉聪明地拒绝顺着手电筒光柱爬上去,因为怕有人把手电筒关掉;目不识丁的富家子,稀里糊涂交上了好运,只一句“很好很好”就在翰林院里混得顺风顺水;一对懒惰小夫妻,设下美人计,诱使一个小伙子来家里干重活,为夫的还自称:我没事,就是爱看人家往煤里掺黄土;一个老头儿剧院里看戏,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嘴里掉出来的糖,实际上,他丢的是假牙;伪君子“马善人” ,从不杀生,自己身上捉到虱子,就放到别人衣服上……这些相声,除了幽默,除了搞笑,还有那么一种巧思让你琢磨,有那么一丝隽永让你回味。你不曾乐得应接不暇,可每每回想起来,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一弯……

  让相声慢下来吧——对苗阜、王声这样的年轻一代来说,有了伶牙俐齿,还要善于停顿和低沉,有了娴熟的技艺,还要培养浑厚的底蕴,有了“快”的本事,还要修炼“慢”的功夫。

  曾国藩给他儿子曾纪泽写家书,一回又一回地叮嘱他:“尔走路近略重否?说话略钝否? ”“走路宜重,说话宜迟,常常记忆否? ”“尔言语太快,举止太轻,近能力行‘迟’ 、‘重’二字以改救否? ” ——曾老先生说这番话,当初跟相声一点儿也不挨边儿,我的引用,还有点儿伦理哏占便宜的嫌疑,可这些话,多像是专门讲给那些语速飞快的相声演员听的呢?

  慢条斯理的相声,余韵悠长的相声,归来吧,归来哟!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