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网络文学新的可能性(黄发有)

　　核心阅读

　　网络文学的发展要有活力和后劲，就不能片面追求创作数量、点击率和经济效益，不能一味地跟风和模仿，更不能迎合恶俗趣味，否则，只能是竭泽而渔

　　走特色发展的道路，在网站风格、文体定位、作者队伍、传播策略、商业模式上形成自己独特的个性，文学网站才能避免无序竞争的乱战，寻找新的增长点，开辟新的发展空间

　　随着网络文学的逐渐完善，它的审美可能性将不断呈现，也有可能出现集大成者。批评家应该放弃先入为主的傲慢，以接地气的姿态，关注网络文学的动态进程

　　在全媒体传播的格局下，网络文学被纳入到“网络发表—付费阅读—印刷出版—在线游戏—影视剧本—动漫改编”的产业链条之中，影响力日益增强。自从盛大文学在2012年第一季度首次扭亏为盈，腾讯、百度、网易和新浪等互联网巨头都加快了向网络文学产业进军的步伐。在“粉丝经济”的推动下，大多数文学网站和网络作者都以受众的趣味为导向，趋时应变，针对特定的人群进行量身定制。对娱乐性的追求给网络文学带来了活力，产量急剧膨胀，使得读者有了更大的选择空间，使得文学生态变得更为丰富。另一方面，过度的商业化和遵照工业化流程的类型化写作，使得文学网站大同小异，网络文学作品在总体上缺乏原创性，同质化成为难以突破的瓶颈，陷入了繁而不荣的尴尬境地。

　　文化消费的日益壮大，给网络文学的发展带来了难得的历史契机。作为文化产业的生力军，网络文学必须通过激发文化创造活力，追求风格与审美的多样性，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网络文学的发展要有活力和后劲，就不能片面追求创作数量、点击率和经济效益，不能一味地跟风和模仿，更不能迎合恶俗趣味，否则，只能是竭泽而渔。网络文学到了改变粗放式的“人海战术”的关键时期，应该通过多方面的协调配合，通过转型升级，从野蛮生长的规模制胜，转向品质优先的创新战略，建立多元共生的文学生态，不断提升艺术质量。

　　首先，网站特色亟须强化。打开最具影响力的文学网站，譬如“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晋江文学城”“17K小说网”“纵横中文网”“幻剑书盟”等，不难发现其网站结构、栏目与板块都大同小异，“玄幻”“武侠”“言情”“都市”“穿越”“灵异”等类型小说，成为各家网站抢夺读者源的主战场。核心栏目、推荐榜和点击榜在网站首页的位置，也如出一辙。从“起点中文网”出走的团队新建的“创世中文网”，简直就是“起点中文网”的翻版。在文体类型上，通俗的类型小说一枝独秀，其他文体大多被漠视。大多数网站的盈利模式也缺乏差异性，通过加速更新来积攒人气的方式已经被推向极致，缺乏足够的增长空间。只有改变跟风炒作的局面，走特色发展的道路，在网站风格、文体定位、作者队伍、传播策略、商业模式上都形成独特的个性，文学网站才能避免无序竞争的乱战，寻找新的增长点，开辟新的发展空间。

　　其次，作品质量要有提升。近几年在阅读市场上走红的网络类型小说，其写手的日产量大多在万字以上。起点网上高点击率的玄幻小说《斗罗大陆》《盘龙》《星辰变》《恶魔法则》等，篇幅都在300万字以上。因为写手写得太快，“小白文”在网上泛滥成灾。“小白文”专指那些平淡温馨、苍白肤浅、空洞无物的网络文字。“我吃西红柿”被不少网友视为“小白文”的始作俑者，其《星辰变》因为语言浅白、情节粗糙、故事重复、细节雷同、人物僵硬而成为“小白文”的代表作。对于“小白文”甚至“脑残文”的铺天盖地，不少网友也颇为不满。面对铺天盖地的注水文字，读者迟早会产生厌倦心理。不少作者为了保证不“断更”，往往会延续自己的成功模式，导致严重的自我重复。反思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网络文学作者的更新换代在不断加速，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者和作品寥寥可数。只有提升艺术质量，网络文学才能改变山寨化的低端模式，重塑形象，深化内涵，强化作品的艺术生命力和文化竞争力。当跨媒体的版权代理成为文学网站运营的核心模式时，精品路线是提高版权流通效能的关键环节。否则，不同形式的改编都只能是低水平的重复。

　　再次，编辑素养亟待提高。被网友封为“起点第一神书”的《异天途》，据说其写作动机源自龙空论坛的一次打赌，作者高度怀疑起点中文网编辑的水平和责任感，认为“脑残”的小说同样能够通过审查甚至被“强力推荐”。这本书不仅在起点发表，还被“强推”上榜，直到连载至50多万字才被删除。这本书的文字完全错乱，譬如第一章有一句不断重复的文字：“恢复爹好看符合好和搞活上可是搞活上可控硅而后外搞活立刻告诉个我个就。”令人忍俊不禁的是，百度贴吧的“《异天途》吧”中还有不少网友热衷于破解这本天书，不断推出搞笑的解读文字。《网游之少爷天下》是主人公沉溺于网络游戏的过程记录和日常对白的拼凑，时空混乱，人物的语言颠倒无序，譬如：“王小明的父亲说：‘母亲要孝顺我的儿子。’”如果从语法角度来考察，简直是病句连篇。《异天途》《网游之少爷天下》与《九转金身决》一起并称为“起点三大神作”，有网友将其共同的特点概括为“雷、白、脑残无下限”。这种写作不仅失去了写作的深度和难度，简直是在糟蹋文字。事实上，在文学网站片面追求更新率的环境中，现在一些网站的编辑的主要任务，就是提升热门作品的人气，编辑的传统功能和职责都处于失位状态。作为把关人的编辑，一方面必须拦截那些低俗的文字，另一方面应当有所选择，帮助作者提升作品的质量，也使读者的阅读获得品质保证。文学网站必须改变放任自流的局面，发挥编辑跟踪前沿动态和提升质量水平的作用。网站编辑对资讯和文字必须具备专业性的敏感，更为重要的是，还应具备一种责任意识。

　　最后，网络文学评论要跟上。在当代文学评论的格局中，网络文学评论是一个薄弱环节。不少纯文学作家和评论家对网络文学有一种潜在的偏见，认为网络文学不值一说。另一方面，专业批评家和网络文学作者很难进行有效的沟通，批评家苦口婆心，但网络作者认为这些高深理论不切实际，不为所动地坚持自己的写作套路。此外，有个别评论家对网络文学的鼓吹，是一种无原则的褒扬，其判断受到人情乃至利益的干扰。网络文学的发展要突破瓶颈，必须建立相对完善的评价机制，而健康的文学评论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网络文学在短暂的发展历程中，还缺乏具有经典性的作品。作为深受鸳鸯蝴蝶派影响的张爱玲，其创作以其独特魅力，超越了鸳鸯蝴蝶派的通俗趣味。随着网络文学的逐渐完善，它的审美可能性将不断呈现，也有可能出现集大成者。批评家应该放弃先入为主的傲慢，以接地气的姿态，关注网络文学的动态进程。而网络文学要提高文学地位，或者说实现更普遍的文学价值，只能以质取胜。

　　网络文学的可持续发展是一项系统工程，也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程。构建网络文学可持续发展的模式，提升其综合品质，不仅是当前网络文学发展的迫切任务，而且是改善当代文学整体生态的重要课题。

　　(作者为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