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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亦是学术:读《转喻:从修辞格到虚构》(王丽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6日09:55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丽亚
《转喻:从修辞格到虚构》,[法]热拉尔·热奈特著,吴康茹译,漓江出版社出版,29.00元《转喻:从修辞格到虚构》,[法]热拉尔·热奈特著,吴康茹译,漓江出版社出版,29.00元

  热奈特从“修辞格”角度提出“转喻”在虚构叙事中的表现,用于揭示叙事文本中叙述越界和换层对情节编织和阐释效果的修辞机制,使得“转喻”这一古老的辞格在当今叙事学研究领域产生新的意义。

  最近我阅读了由漓江出版社推出的学术译著《转喻:从修辞格到虚构》。作者是当代法国文艺思想界重要人物热奈特(Gérard Genette),译者是长期致力于热奈特修辞思想研究的吴康茹教授。毫无疑问,译者对作者学术思想的亲近与理解促成了这种缘分,为我们翻译了一部好书。

  这一感慨事出有因。我此前接触热奈特的理论都是通过英语翻译,对于这位在修辞学、叙述学、比较诗学领域的大家十分敬佩,但是,对他那些晦涩难懂的各种术语多少有些畏惧。不过,这次阅读中译本《转喻》十分愉快,收获良多。故写此短文略谈读后感,并感谢译者,是她准确、流畅、优美的译笔引导我走近热奈特的“转喻”新思想。

  作为修辞学范畴的辞格,转喻(métalepse)在西方古典修辞学中常常与同义(synonymy)和换喻(metonymy)相关;前者指通过同义替换方式使得连接两个词义的核心所指在文本中以“缺席”状态表示其共同所指;后者通常指整体与部分、因果之间的简单替换,也可以指多个喻体的扩展性比喻。在亚里斯多德的《诗学》里,转喻的概念所指相当宽泛,可以是任何词义的转换,也可以是类比转换,或从类别到种类,从种类到类别的转换。热奈特提出,这种用“间接表达”替代“直接表达”的辞格同样存在于叙事文本中。其中最典型的情况是作者世界与故事世界的转换,使得“诗人变成他们自己所要歌颂的英雄事迹的主角”,作者成为“被表现或者被想象的对象”,总之,是将作者转变为创造、讲述和描写的对象。换言之,虚构世界与作者所处实际世界之间的边界发生了彼此越界或替换,由此产生“作者转喻”(author’s métalepse)。例如,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第四章中以维吉尔本人的声音告诉读者“在第四章中,我已经让狄多死了”。在阿根廷裔法国作家科塔萨尔的《花园余影》中,情况更加“戏剧化”:正在阅读《花园余影》的读者差一点遭到故事人物谋杀。很显然,这里的“转喻”已不仅仅是作为词与词之间通过“替代”原则实现的修辞策略,而是故事与话语、叙述层之间,以及关于文本与叙述主体、真实与虚构之间各种关系的“转叙”与变换。

  从表面上看,热奈特这里提出“转叙”是对他前期关于“叙述层”(narrative level)的延续与推进。在《叙述话语》一书中,热奈特对“叙述层”有过详细阐述。他提出,真实作者和读者属于文本之外,因而不属于结构主义叙述学考察范围;就叙述层而言,最外层的核心是故事外叙述者所处的叙述层,由这个叙述层向内推进便是“故事层”(也叫“叙述层”diegetic/intradiegetic);倘若故事层人物对故事事件进行评论或叙述,这一行为便构成“元叙述层”(metadiegetic)。出现“作者转喻”,意味着作者从实际世界进入虚构故事,使得叙事文本与实际经验相违。不过,热奈特指出,应该区分 “作者转喻”与“嵌入式叙事”的差异。所谓嵌入式叙事(也叫套层叙事)是指由故事人物担任叙事角色,如,《一千零一夜》里山鲁佐德对国王的叙述;而转喻除了采用 “嵌入叙事”,同时明确指向关于“越界”叙述行为,这种叙事越界使得读者因为迷惑产生暂时“短路”。以上述提到的《花园余影》为例,热奈特认为,由“转喻”产生的迷惑遮蔽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实际情况”:那个即将遭遇“谋杀”的读者实际上是这篇小说创造的一个虚构人物而已;读者之所以感到迷惑,是因为这里的“魔幻”发生在两个不同故事层的虚构世界里,即,虚构的读者所处的故事层和故事人物所处的元故事层;正是后一故事层中的人物跨越了不同故事层,变成了由故事、叙述和阅读行为共同完成的“凶手”。与“嵌入叙事”不同,叙事文本中的“转喻”不再仅仅为了对所述内容进行二度阐释或拓展主题意义;看似“越界”或“作者干预”叙事将读者的注意力转向叙述行为本身,将虚构过程,以及情结编织过程以一种突兀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由此,传统小说叙事在“故事”与叙述、虚构与真实、过去与现在之间划定的界限变得不再清晰可辨。从阅读角度讲,不同于传统小说修辞强调的“似真性”原则,“转喻”以强迫读者就范的方式对故事及其真实性提出怀疑,此前传统叙事培育的“悬置怀疑”原则遭到了无情摧毁。

  由此,热奈特提出,“转喻”属于虚构叙事的本质特点,同时也是虚构艺术的修辞策略,其主要功能在于迷惑读者/受述人,同时完成情节编织。就“转喻”在虚构叙事中的形态特点而言,热奈特认为有两种。第一种是从元故事回到故事的“下降型”(descending)”,如,18世纪英国小说家斯特恩(Lawrence Sterne)在《项狄传》中的情形,斯特恩要求读者关上门,帮助项狄先生上床;第二种是从故事到元故事的“上升型”(ascending),如上述提到的《花园余影》。热奈特这里的目的不是在于提出某个新的分类或理论,而是在于揭示“转喻”在虚构叙事艺术中的普遍现象。这一立场与后现代小说理论对“元叙述”的阐述明显不同。在《后现代小说》一书中,麦克黑尔(Brian McHale)将“本体”差异视为后现代小说的“主导”,说明后现代小说强调关于“虚构”本身的叙述,弱化传统小说在“认识”维度的重视。与此对照,热奈特将由“转喻”产生的情节编织及其修辞效果视为虚构艺术的本质,从叙事研究角度探究“转喻”在虚构艺术中的普遍规律。

  也正是在这个范畴中,热奈特进一步从更为广泛的叙事实践中探究“转喻”展示的“元故事”美学效果。倘若将“转喻”理解为越界的表现方式,那么,所有虚构艺术,文字叙事(小说、喜剧)与非文字叙事(电影、电视、绘画)都存在类似的现象。例如,在伍迪·艾伦导演的一些黑色幽默喜剧片中,观众常常被“戏中戏”迷惑;在绘画艺术中,如埃塞尔(Escher)的作品《手画手》,我们看到“画中画”;更为奇特的是,“转喻”借助其修辞“魔力”跨越媒介或故事界限,如,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 作品本身跨越了文字与非文字媒介,此外,梅丽尔·斯特里普与杰瑞米·艾恩斯戏里戏外的双重关系使得“元故事”结构增添了“元电影技巧”,有效地揭示了“虚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关联性。用热奈特自己的话来说,“虚构的故事只有与虚构的元故事存在关联性时才有可能被视为具有“真实性”(第25页)。

  热奈特从“修辞格”角度提出“转喻”在虚构叙事中的表现,用于揭示叙事文本中叙述越界和换层对情节编织和阐释效果的修辞机制,使得“转喻”这一古老的辞格在当今叙事学研究领域产生新的意义。

  热奈特在70至80年代提出的叙事学理论在我国文艺理论界一直备受重视,相关研究也一直持续推进,不过,对于热奈特在修辞学、跨文本理论和文化诗学方面的贡献显得关注不够。形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恐怕与译介不足有很大关系,当然,译事之难,古今共叹。尤其是学术理论著作翻译,除了要求翻译者准确理解、传递原著学术思想,同时还期待这样的译者只因热爱而专注于译事。从学术思想传递与交流的角度看,这样的工作其意义绝不亚于学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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