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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坠落在哪里》:有血有肉有趣(马小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5日09: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马小淘

  路内长篇小说《天使坠落在哪里》:

  有血有肉有趣

  有一天,我在地铁上遇见一个手不释卷的姑娘,她半张着嘴紧盯一本灰蓝色皮子的读物,一副肯定要坐过站的投入模样。我不小心多看了书皮两眼,灰蓝 底子里透出的一块艳粉让我差点忍不住手欠地拍拍那个姑娘,告诉她这个小说的作者我认识,发在杂志上还是我责编的,我当真为她这份精神食粮尽过绵薄之力。当 然,我还是忍住了,我假装高冷、怀揣秘密比姑娘先下了车,她是否因为太过痴迷而坐过站,便不得而知了。我也没有把此情景转述给作者,以免他因粉丝遍地产生 骄傲的情绪。

  那本书是《天使坠落在哪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路内写的。作为追随三部曲的完结篇,它在去年华丽亮相,给了路小路一个 理所当然又不明不白的交代。从《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到如今的《天使坠落在哪里》,路小路作为一以贯之的绝对主角,是60多万字的文字庞杂叙事的 不二核心。然而,他好像又并没有什么特别,上学时在技校插科打诨,工作了在工厂颓废度日,辞职进了社会也不见任何起色,周旋在各种惨淡营生中凑凑合合混一 口饭吃。没有惊心动魄的大起大落,本就软趴趴的路小路,甚至似乎连起落的能力都不具备。他一点不像三部曲的主人公,从第一部到第三部始终碌碌无为,既没阴 差阳错参透秘籍成为撒泼打滚的大人物,也没有蒙冤受屈横遭不测瘸胳膊断腿,连结婚生子当上女婿丈夫爸爸也没有,十几年来,他始终如一是个不香不臭的愣头 青,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他的故事里总夹杂着别人的故事,他沾着人家故事的光,才终于勉强算作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么多人从他和戴城身边出出进进,他却始终待 在原地,死猪不怕开水烫。如若还原到生活里,这个人物太一般了,但是落到笔头,洋洋洒洒还必须引人入胜,这满身浓墨重彩不着调的家伙,立马非同一般了。如 此路人甲的小人物,被路内化腐朽为神奇,仿佛有血有肉、支支棱棱站在了我们的生活中。他不思进取、百无聊赖、不管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都淡定地在奔涌的时代 里打着酱油。凡俗的生活里,本就没那么多英雄美人,好运噩梦,遍地奔走的尽是面目各异的路小路,平凡、真诚、迷茫、生动。于是,作为文学形象的路小路顿时 鲜艳夺目又充满难度,他目光涣散,却好像看见了每一个人的远方。

  路内大抵是个颇具耐心又略带偏执的人,为一个无以言表的人作传,还上瘾地一写就是三部,用了五六七八年。这一次,在新的故事里,路小路和两个朋 友,三个未婚男青年认养了一个孤儿戴黛。化工厂子弟杨迟从上海的大学毕业,却还是无奈回到了化工厂,成了一个农药销售员;化工大学毕业的外地人小苏被分配 到戴城,是农药厂的化验员;加上失业的路小路,化工厂奇葩三人组突发奇想叩响了福利院的大铁门……

  三个浑浑噩噩的家伙鲜少有深思熟虑的心理活动,他们一路嬉皮笑脸,让所有旅程都充满了戏谑的意味,然而欢腾的场面下,又透着感伤和迷惘。设想一 下,三个都不那么如意的男青年,领着一个4岁的孤儿,那场景仿佛稀松平常,却透着说不出来的别扭与悲凉。他们倒是真心地呵护着那个叫戴黛的姑娘,但也至多 只能认养,不能领养。“认养不是领养。老杨不能领养孤儿,法律不允许。法律允许老杨生自己的孩子,打自己的孩子,但不允许他领养孤儿。他只能认养,相当于 互助性质吧,贴点钱,给孩子买点吃的。”

  诚如《人民文学》卷首写的那样:“这部小说里隐隐约约地飘荡着成长的梦。这个梦的形象,不是父辈们顶天立地的豪义英雄,也不是长兄们古今、城 乡、雅野通吃的天王地虎。在路内这里,梦出现于奔走时带起的尘埃之上,影影绰绰的天使,既是旅人生活的伤怀象征也是继续行路的向往安慰,让每一个复杂‘他 者’的单纯‘自我’俨存。天使的表情和心理,其实是常人的良善和天真,给我们的不会是真人扮演的史诗巨制的五雷轰顶,而是犹如早期卡通片给我们的真切感 染,可以与之说心事、开玩笑、同惊呆、共欢欣。”路内以举重若轻的姿态,创造了一座别开生面的南方小城,提供了一种特点鲜明的表达方式。

  “我们带着她,一直站在街边,我们像四个孤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又永远等着散伙。”小说的最后,谁和谁都无法永远在一起,散伙终于到来——戴黛还 是和“爸爸们”说了再见,她被一对美国夫妇领养,去了大洋彼岸。而杨迟和小苏都成了写字间的白领,永久地离开了戴城,惟有路小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 啸且徐行”,留在那个旧城。这个碌碌无为晃荡了三部曲的年轻人,就这样既充满喜感又暗含苦涩地长大了,一转身有了一个即将中年的寂寥背影。

  能看出路内的写作是郑重的,那些人物,经他的手,来到人世间。在读者认识这些人之前,路内早一步认识了他们,并经他的手,把虚坐实,将这些人交给命运。

  这种写作不经意间露出了文学的迷人之处——一个作家创造出了人物,给他们名和姓,给他们容貌和心事,给他们甜蜜和哀伤,领他们走进人间烟火。这些从不存在的人,从此活在人群中,他们甚至开始让人牵挂、让人评论。

  说到三部曲,一不留神就想到《家》《春》《秋》或者《地狱》《炼狱》《天堂》这类已被盖棺定论的神作。一个年轻作家放言要写三部曲,并且竟然挺 顺利地写完了。光是勇气和勤奋也算得上感人至深。于是,大抵又有人要严肃地夸几句,说路内的三部曲是一代人的精神史。我想,对路小路这样混不吝的家伙,用 不着这么装模作样。到底什么叫精神史?又有谁能代表一代人呢?路小路、杨迟、小苏、宝珠……这些人原本子虚乌有,却被作家勾勒得比卢沟桥的狮子还传神一百 倍,他们好像的确活脱脱戳在变革的社会里,各种心酸和欢欣让人感同身受,似乎有他们在,我们就搞清楚了上世纪90年代的小城青年承受了怎样的动荡和失败。

  但是我们一定要这么省事地夸吗?代际和精神史都太虚幻而庞大,以至于张口即来的归纳显得太不负责任了。我不愿端庄地用这种高大上得简直不真诚的 说法,玫瑰不能代表茉莉发言,所以我也不认为路小路除了是他自己还一定是谁的代言人。他是他自己,并且不可疑,这就足够了。他只有确凿无疑的是他自己,才 可能和更多生气蓬勃的人们沾亲带故。我以为,路内最难能可贵之处便是塑造人物的稳准狠,如果刻薄地把一些作家笔下的人物说成是儿童简笔画,路内的人物则显 然超越平面,绝对3D,可以被狂热地赞美为女娲造人,弄点泥巴捏一捏就五脏俱全满地跑了。忽然又觉得拿女娲比喻男作家有着某种微妙的古怪,那么就换一个神 笔马良吧,反正都是形容活灵活现。和诸多扁平、单一、想当然的文学人物比起来,路小路及其小伙伴简直如同学、邻居、兄妹。他们举手投足真切自然,既让人亲 切、踏实,又像活人一样,再熟悉也有意料之外。

  更超出期待的是,这些散淡、寻常的人和事,在路内笔下是那么有意思,读着读着就笑出了声。野心勃勃的年轻作家比夏天的蚊子还要多,但是有趣的数 量就没那么乐观了。偶尔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不善良的好奇,那么多苦涩无趣不知所云的小说,还配有煞有介事的创作谈,作者是怀着怎样的坚韧才把他们一步一个 难看脚印地写完的。我甚至能感受到某些作品试图有趣而浪费的努力,但趣味这个东西没有公式,难以捕捉,像肤色一样,有太多先天的成分。

  路内的人物总是那么有趣,纵使他们什么都没做,连无聊也被写得耐人寻味。这些纯属草根的家伙一身坏毛病,一脸倒霉相,一事无成却有一种纯良的气 质,他们邋遢而高洁,不仅不脏,还透亮得要命,让人不由得想到作家的情怀。这种缱绻、粗粝的后青春故事,很容易就落入了肉麻、矫情的俗套,然而路内轻巧地 避开了,他以独到的姿态,展示了一种既沉实又飘逸的质感。

  当然,这部小说一定不是没有缺点的好,没有缺点的一切都显得不真诚。对于我来说,我并不十分喜欢这个书名,《天使坠落在哪里》乍听来仿佛芒果台 的新一部雷剧,冗长而煽情。纵使我当初初看这部作品像地铁上入迷的姑娘一样津津有味,也不曾赞叹过这个书名。如今书卖得那么好,我依然保留自己武断的观 点,我不太喜欢这个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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