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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老头儿”孙幼军(简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3日09: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简 平

  2008年11月26日,我叩响了孙幼军先生在北京外交学院寓所的门铃。

  孙幼军先生是我国杰出的童话作家,我自己都不知道读过多少孙先生的作品了,我熟识他笔下的怪老头儿、小猪唏哩呼噜、橡皮小鸭、流浪儿贝贝、铁头飞侠……可我却一直没有见过这位曾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的童话大家。机缘巧合,我所供职的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SMG)雄心勃勃地欲在动画片领域大展身手,遂让我这个“儿童文学作家”开列一张可以改编为动画片的儿童文学作品“清单”。我脑子里当即闪过了孙幼军先生以及他的经典童话《小布头奇遇记》。

  如今说“经典”两字几成笑话,因为不少作品才刚刚发表,便已经被大言不惭地冠以“经典”之称了。可是,《小布头奇遇记》却是当得此名,这部童话自1961年出版以来,经久不衰,影响了几代读者,还曾荣获第二届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一等奖。从作品本身来说,这部长篇童话讲述了一个生动有趣而又有意义的故事:一个名叫“小布头”的布娃娃因为胆小遭到伙伴们的嘲笑,又因为怯懦而失去了自己的主人。为了寻找主人,小布头勇敢出发,经历了一场又疯狂、又有趣、又感人的历险,最后,不仅交到了好朋友,获得了友情,也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孩子,回到了主人身边,得到了久违的幸福。当我在“清单”上写下《小布头奇遇记》时,一帧帧画面已在我的眼前清晰呈现。

  集团领导认可了我的建议,并提出索性由我去跟孙幼军商谈购买影视改编版权事宜,这样,我便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孙幼军。

  孙幼军先生和他的夫人一起为我开了门,并将我引入他们家的客厅。

  我和孙幼军先生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我们都侧过身子,以便可以面对面地交谈。孙先生是黑龙江人,长得高高大大,他的脸略显方形,虽然已过75岁,但仍有一股英俊潇洒之气,除了耳朵有些背,完全没有老态。那天,我跟孙先生聊了好久,可以说,到后来是我在磨嘴皮子了,因为孙先生坚持不肯授予我们影视改编版权。也许有人会猜测这是一场讨价还价的商业谈判,双方在价格上谈不拢,因而陷入僵局。其实,孙先生之所以没有松口,是由于他自认为《小布头奇遇记》在艺术上存在一些不足,可能在改编时会有些困难。他非常真诚地告诉我:“光是去年,就有3家影视机构来找我购买《小布头奇遇记》的改编版权,但我都拒绝了,因为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为别人着想,如果别人买去后难以改编,我会心有不安的。我多年写作,最害怕的是让出版社亏损,人家白白出了大力,我自己也脸上无光,怕被人说这孙幼军出了让人家出版社赔钱的书。”

  我听着孙先生的话,油然升起无限的敬意。那天,我临走时,孙幼军先生和他的夫人又一起把我送到了楼梯口。

  我回到上海后,与孙幼军先生继续商谈影视改编版权事宜——他跟我约定,由于耳聋,不便使用电话,改以电子邮件的方式。我没想到,孙先生对电脑运用得如此娴熟,有一段时间,我与他几乎天天都会写信,聊儿童文学,聊各自的创作,也聊世事人生。当然,我还继续跟他“泡蘑菇”,我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愿望。慢慢地,事情开始向我希望的方向进展起来。2009年春节后,孙幼军先生终于答应将《小布头奇遇记》的影视改编版权授予SMG。事情会有这么好的转机,源于两个方面:第一,我告诉孙先生,我们SMG在春节期间公映的动画电影《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大获成功,取得中国动画影片有史以来最高票房,这让孙先生对我们建立了信心;第二,我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与影视制片人,提出了一些解决创作上可能发生的问题的建议,这让孙先生认可我是一个比较专业的“同行”,认同我们具有共同的艺术观和价值观,于是对我们建立了信任。当年的5月,SMG与孙先生正式签订了《小布头奇遇记》影视改编版权合同。我真的很高兴,我促成了一桩美事,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可就在那时,孙幼军先生写信告诉我:“我最近一直在生病,因为胃大出血到了北大人民医院急诊室,接着住院。我号称‘铁胃’,从不知道自己有胃溃疡,所以有些担忧,怀疑胃里长了什么东西。胃镜的‘活检’检查结果要一周后才能得知,那一个星期真是度日如年。幸好结果是严重发炎引起的,并没有查出什么癌细胞。出院之后又出了新问题,一坐下就站不起,要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和膝盖或桌子极缓慢地起来,疼得出一身冷汗,要想迈出步去依然要挣扎一番。这次连医院都没法儿去了,也弄不清会否是脊椎问题。再接下来是牙齿的问题。不能进食,要连续拔掉7颗牙,然后是洗牙、补牙,最后是镶牙。人老了如同一部陈旧的机器,这里修了,那里又出毛病。”读完信后,我心里沉沉的。

  由于我只负责洽谈影视改编版权,谈完之后,具体的合同签订,尤其是具体的创作生产就不归我管了,所以,我也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当然,我也不时地会关心一下孙幼军先生的身体状况,关心一下《小布头奇遇记》的推进工作,只是我没有机会再与孙先生见面。不过,我从孙先生的好友处得知,他的胃病得到了控制,后来,反倒是我罹患了胃癌。我没有告诉孙先生我的情况,生怕他会为我担心。

  一晃,5年多过去了。

  2014年3月4日,我再次叩响了孙幼军先生寓所的门铃。

  这一次,是孙先生的夫人为我开的门,也是她将我引入他们家的客厅。

  孙幼军先生坐在那张长沙发对面的椅子上。

  与我第一次见他时不太一样,在经历两次脑血栓和反复胃出血后,他明显消瘦了,人仿佛垮塌了下来,虽然戴着助听器,但听力更弱了。他跟我说:“人家都不认识我了,因为我太瘦了。而且,我的记忆力也不行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有时,连电脑也不会操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沮丧。可是,不一会儿,他的精神渐渐高扬起来,他告诉我,去年他还是写了六七部童话,每篇都有4万来字。我听后真是汗颜,80多岁的孙先生年老有恙,尚且如此勤奋写作,我们哪里可以相比。我再次跟他谈起了《小布头奇遇记》。我对孙先生说:“我这次来,既是来探望您,也是想告诉您一件很遗憾的事,由于种种原因,我们最终没能拍摄完成您的作品,而我们与您的合同期限就快到了,所以,您可以再与其他机构商谈影视改编版权事宜,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为您推荐。”我是怀着内疚说这些话的,我很怕这会伤了孙先生。没有想到的是,孙先生听了我的话却没有反应,他看着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我只得让孙先生的夫人帮着一起回忆,好在他夫人非常细心,把这件事情记在本子上了。

  一点都不在意的孙幼军先生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原来,他是到另一个房间拿他的新书去了。他热情地为我题签,当我把书捧在手上的时候,我感到了他熨帖在书上的温度。孙先生提议我们拍张合影,他让夫人拿来了相机,拍完后,他说尽管他有时不会使用电脑了,但他还是会尝试将照片通过邮件发给我。

  我向孙幼军先生道了别,这次,我没让他送我出门。他一边嘱他夫人送我,一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此刻,我想对他说,您一直管自己叫“怪老头儿”,可您知道吗,您是一个多么可爱可亲可敬的一点都不怪的怪老头儿啊!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孙幼军先生发来的邮件:“我现在糊涂了,连电脑都不会用了。照片试着给你发一下,看看能不能发过去。”他没有发成功。我回复他说,您可能忘了粘贴附件了。当天,他再次发来邮件:“照片明明我发了,不知道为什么收不到。我不甘心成了半个废人,再试一次。”他是那么执著地想证明自己,可我不忍心,于是,我回复他说:“这次,照片发成功了,您真的太棒了!”

  当我敲击键盘,将这封邮件发出去的那一瞬,我眼睛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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