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剑宾出了诗集后,多少天来我沉浸在喜悦里,逢人便说“毛诗”。不仅因为他是我同学兼好友,更是因为我看重诗。
真正的诗,不是什么人都能作出来的。毛剑宾能,他只是不作,我是多么愿意他作!他也曾殷切于专业作家。专业作家之后,仍旧不作。不是几年不作,而是多年不作,这样一直到现在。到底他作了,每作一首,都会用手机传给我看。我一看,才知道他为什么不作了。如果先前急着作了,能成这样么?看来无论干什么都须沉得住气。你看陈酿了么,必须窖藏多年,然后才得真味。看来是,不见诗时,并不等于没有作。作不作不重要,有没有诗心才重要,能不能用诗心感悟更重要。真正的诗人,作不作都该是诗人。但诗人也分层次,毛剑宾是把诗人的自己提升到了不再是诗人的自己,他把自己超越了,超越到自由状态。他本来就自由,超越到看不出自由,这才是真自由,即自在。他不再作诗,而是作不作都在诗中。真正的诗不是作,而是流露;不是表现,而是呈现;是当下的现量的天机裸露,是人与宇宙万物的互感互应,因而不着调。所谓调,都是作,当然有作得好的,好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那是个境界,但还是调中的境界。比如唐诗宋词。诗是到了唐之后才有了格调的自觉,讲韵讲律,平仄对仗之类。这一自觉可爱,也可怕。可爱者,是出了唐、宋那样的一大批诗人;可怕者,是好多人作而无诗了。
毛剑宾的诗直抵汉魏,好像他本就是汉魏的一个人,整天与嵇康、阮籍、山涛等人在一起混,浪迹在一个境界里。
唐之前的诗,当然不是没有格调,而是大格调,是浑沦与瀚茫,是纯然到不知有分别,注重的是心灵的内在感受和自在抒发: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临棺凭吊,效驴而鸣。机心少,天人合一,人心即天心。所以人人是诗人,不见得作,不作也是诗人。当后来到了不是诗的时代,即便作,作很多,但也恐怕不是诗人。现在是诗的时代么?肯定不是。但毛剑宾是一个另类,且另到了汉魏,着古谱不着时调。包括他的做人,也是真,连毛病都不掩饰。感性第一,自顾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在时人眼里,他真的不着调。人如是,诗亦如是。
他把诗集取名曰“不着调”,也真是恰好。
着调不着调不能单凭我说,举两首“毛诗”你看:
譬若香烟淡,譬若淡如云。
譬若无尘埃,譬若满地金。
金花涌金山,直是兜率天?
天雨济寒林,恍恍皆云烟。
云烟非是我,何以弥香氛。
云烟既我是,雨中是何人?
——《庚寅秋暮大同法华寺问雨》
一曲窅然后,满心止莫名。
在在在不在,大响真虚空。
——《听琴》
诸位品品,是我偏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