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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会成为一个传奇(彭学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1日09: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彭学军

  “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这是叶芝的诗《人间的孩子》。

  有一次和黑鹤聊天,他发过来这几行,他大约是喜欢这诗句中流淌出来的神秘、悠远、自由的意韵吧?而对于这世界的哭声,他想必是听得太多了,其中或许也有属于尚是少年时的他的悲伤,离弃的草原,母亲的爱恋。而那无法消解的痛楚如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将他的人生一分为二,他只认可自己13岁以前被至真至深的爱意萦绕拥裹的岁月,之后,他便停止长大——“我的成长其实就是学习怎样接受并承载失去的悲伤,可我一直都没学会,所以,我一直停留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我只是假装在长大。”

  当然,停留的只是心性,这让他葆有了更多的纯粹、简单、洁净、对整个世界的善意和对世俗的那么一点冷傲。而这样的心性,也让他更容易亲近自然和本源,并对自然状态的一切生灵怀有极大的热情和深邃的爱恋。

  看过几张他的照片。一张是——如果命名的话,可以把它叫作“奶爸”——在大兴安岭鄂温克驯鹿营地,驯鹿繁殖的时节,他捧着一只刚出生不久、奄奄一息的小鹿,嘴对嘴地给小鹿喂奶,一旁是弃之不用的奶瓶。他说,奶瓶奶嘴的孔太小,小鹿又虚弱得无法吮吸。另一张,在敞开的蒙古袍衣襟里,有三只闭着眼睛的毛茸茸的小狗。在极寒的冬季初次做母亲的狗妈妈不懂得照顾小狗,他的胸膛就成了冻僵的小狗重生的暖箱。柔软又怜爱的神情,如此强悍健硕的身躯和那样弱小无助的生灵,其中的反差令人动容,看着,便能感觉到那一刻世界的宁静与温情。再有一张就令人忍俊不禁了: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狗的和他的。狗的嘴被他用手强行扒开,从狗的神情看,它是极不情愿的,之前肯定反抗过,可终究拗不过主人的顽劣。照片题为“比牙”——那头可怜的壮硕无比的大狗已经沦落为他的玩具了。而另一张,在有着绯红的夕阳做背景、能看得见地平线的雪原上的他和猛犬们恣意奔跑,大约是那些狗和它们的主人最畅快的时刻和最为钟爱的游戏了。最后一张,应该是跑累了,便排排坐在蒙古包前的雪地上,主人坐中间,右边一头黑狗,左边一头白狗,远看去就像是三头冲着天边的夕阳出神的猛兽。那一刻,他们成了整个世界的全部所在,此外再无其他。

  这些,不由得让人想到一个词:“驯服”——“建立关系,熟悉彼此”,这是《小王子》中那只狐狸的解释,“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建立了关系,变得互相需要了。那时对我来说,你就和其他男孩不一样了,你是我世界上的惟一,而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的惟一。”彼此需要,互相了解,并成为对方世界里的惟一,动物尤其是狗与黑鹤,大约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吧。而在此之前,他早已被天地自然驯服成了一个永远13岁的男孩,皈依了草原和丛林,就像那只狐狸皈依了小王子一样。

  作为一个动物小说作家,这样驯服和被驯服的人生在诉诸文字后会折射出怎样的精神气质呢?雄健、辽阔、自由、坚毅、残酷,可又无处不流露着爱意、敬畏、忧郁和孤独。他对他眼中世界的描述又是那样的与众不同:“牛仔裤一直在那里饮水,很久很久,我想也许有半尺那么久,阳光将树的影子在地面上移动的半尺。”(《驯鹿牛仔裤》)没人会用长度的度量衡去描述时间,这有悖常识,除非他用一条红头巾将长发绾住在丛林中游荡过,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慵懒地半卧在撮罗子(驯鹿鄂温克部族在森林中的居所,圆椎形帐篷,以桦木为架,兽皮为苫布)前,长时间地注视着树梢投在地上的影子的变化。“蒙克狂吠着,挑起上唇,露出獠牙,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冲向阿尔斯楞。不要说撕咬,也许仅仅是撞在阿尔斯楞的身上,恐怕也要让他全身骨折。”(《草地牧羊犬》)这不是写一头猛犬对孩子的攻击,而是一头雄伟的大狗对它的救命恩人的情感表达,强烈到无法遏止、欲将之撕碎而后快的痴爱。如果不是童年时期曾与两头大狗相伴并体验到了类似的爱,又如何能传达出蒙克如此深刻的情感?

  一直以为,男孩在长大的过程中,应该多读这样的文字,那种阳刚、野性、荒蛮的气息和充满了神秘感、敬畏感的创作生态,会让在都市长大的孩子觉得陌生,同时也有一种强健其精神骨骼的、无法抵御的魅力,它将我们的视野和心灵拓展到了一个日常生活所遥不可及的疆域:绝对没有雾霾的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能看得见地平线的离离草原,密得连阳光都渗透不下去的丛林,还有深夜孤狼的嚎叫和巨犬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声,而当“劝奶歌”唱起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深情和忧伤……

  某个人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全仰仗生活的造就。生活造就了这样的黑鹤,他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是最适合自己的,现在他已经暂时离开油田的工作岗位,告别了心爱的球队,重返草原,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营地,一座白色的蒙古包、两个房车,一大片草场和几十头猛犬,他在那里写作、阅读,将繁殖的蒙古牧羊犬的幼犬无偿赠送给草原上的牧民,并像一个真正的草原牧民那样劳作:拉水、铲雪、生起炉火、剁肉、清理圈舍……这样的生活状态又会催生出什么样的作品呢?也许他从没想过,这样生活仅仅是因为他想这样生活,遵从自己的内心去生活,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

  “一个人如果遵从他的内心活着,他要么成为一个疯子,要么成为一个传奇。”(电影《秋日传奇》)

  黑鹤,或许会成为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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