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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民族儿童文学的美学品位及其意义(张锦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06日09:4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锦贻

  当下,少数民族儿童文学处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当代儿童文学的文化指向和市场开拓对它产生了深切的影响:一是为儿童创作的民族作家更加一心一意, 新写的作品中更加着力于对民族少年儿童形象的塑造和描绘,更加着眼于新时代独特的民族精神、艺术精神的揭示和展露。二是没有人再把为儿童创作看得很简单, 真正使儿童文学创作根植于民族生活土壤,从而进行清醒的自我超越。这些作品,虽然总体上看似还有些单薄,在涵盖现实的深度与广度上有待提高,但是,民族作 家们却发挥出自身优势,以在民族生活中积淀而成的特有的观世目光、叙事智慧,显示了对人性的深度发掘、对童心的极度呵护,并由此呈现出当下民族儿童文学所 独具的一种气质——一种熔铸了民族性、当代性、儿童性的诗性之美。

  本原本色的美

  这是民族儿童文学能够在当代中国儿童文学整体中凸显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它并不仅仅是指民族作家通过风景画、风情画、风俗画的描绘,写出特定民 族少年儿童生存其中的独特的地域环境、自然风貌和历史变迁,更为重要的是,民族作家们不断地发现隐匿在民族儿童生活深处的真善美,拨开现实的芜杂、燥乱, 用各自擅长的艺术方式表现出来,从而呈现出民族世代生息的自然本土的美和民族血脉传承的少儿本真的美。这让读者具体而生动地领略到现代化进程中的边地景象 和时代发展中的民族精神。

  读一读蒙古族青年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新作《叼狼》。他仍在写蒙古牧羊犬,写蒙古族少年儿童,但他不模仿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竟从一片行近 荒废的坟地、一些幽暗的洞穴写起,写苍老的榆树、黑色的乌鸦、塌陷的墓穴、风干的黄羊,写巨大的恐惧、紧张的气氛和孩子们找“鬼”的惊奇、唤“鬼”的惊 喜。出乎所有孩子的预料,从洞穴中跃出的,是一头高大的灰色蒙古细犬,是阿尔斯楞家消失了将近两个月的猎犬;接着走出来的,是一只过于精美的很小的狗。7 岁的蒙古族儿童芒来养育了这只后来取名叫特日克的小狗。书中写了小狗特日克怎样没完没了地吃了又吃,怎样没日没夜地长了又长,又怎样轻捷追狼、轻巧叼狼, 成了一只善听指令、找准目标的真正的猎犬。它以机智和勇猛屡屡胜过森林中的野猪,又以它的灵敏和忠贞每每尽责于不同时期的大小主人——猎人德子、小孩芒 来。书的尾声,特日克因救助芒来,与拐骗小孩的坏人搏斗,与伤害小孩的野猪厮打,它力竭而死的悲剧性结局,是在展现人与动物相依相存的实际状态?还是为唤 醒人类对待动物的内心良知?可以看到,面对现代性日益深化的当下,作家将笔触伸向历史纵深,伸向牧区古老的生活习俗,伸向原生态的荒野和草原,从过往的岁 月,从偏远的荒原小镇、山地草滩,深入开掘其中所包藏、所蕴涵的民族的、历史的、文化的精神财富。这是一种任运自由、天然无价的人性精神。

  蒙古族作家陈晓雷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我的兴安   我的草原》也同样具有这种特点。作家在大兴安岭的一个小镇上长大。山岭、森林里的日日夜夜,童年、少年时的辛辛苦苦,是永不磨灭的记忆。那是他志向、志气 的火种,长久地埋藏在心底,无论是热爱生活的炽热真情,还是珍爱青春的炽烈激情,都会即刻点燃他内心的心志之火。这就使他童年、少年时的一段段经历、一次 次感触、一回回体悟,化成了书中清新优美、质朴淳厚的文字。如在《爬犁小记》中写的:“爬犁像蹦跳狂跑的鹿,在雪坡上起伏驰骋。我听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眼前的树影向后飞跑着,雪地像冒着热气的天空,银光刺眼,载着我们的爬犁,像翱翔的飞机快速轻盈,只一两分钟就把大山大树甩得老远……感觉爬犁就是自己的 翅膀,飞越大山,飞越大森林,降落到小镇里。”作家以天然、平常的口吻,讲述着内蒙古呼伦贝尔地区大小兴安岭的原生态面貌及居住在这里的蒙古族、汉族、鄂 温克族小孩子们日常生活的原样子情景。这些文字,因浸润了那一地域、那一族群所独有的民族情思、民族情感而显得如此清新质朴,因洇渗了那些年间、那些孩子 所特有的时代影响、时代记忆而显得如此优美醇厚。特别要提到的是,作家不只是写了家乡土地上令人难忘的心思和心气,写了回味无穷的心智和心情,还写了“8 岁的我”严冬时随母亲上山砍柴,险些把脚冻掉,仗着爬犁才得救的危难场景;写了“12岁的我领着八岁的弟弟”进东山,找到一棵又粗又高、身子倾斜的枯柞 树,“我”狠劲地锯着,却在大风中被倒下的干柞树压住了右脚的危难情景。在危难中呈现着一种压不倒、击不垮的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精神。这是真实生活中的 本原本色的美。

  彝族作家普飞写的儿童故事,虽然每一篇都很短小,却都写出了民族生活的情韵和民族儿童的情致。那篇《金子换哨子》,写山寨里的彝族孩子心仪那个 小小闪闪、吹起来却响响亮亮的哨子。它挂在老师脖子上,老师一吹,无论彝族汉族小学生就都跑到教室前面;它拿在排长连长手里,一吹,兵士就都集合在操场 上。如果彝族小孩子一吹呢,就可以把寨子里还没有上学的孩子召集起来、指挥起来。但是,山寨里没有百货商店,山寨里的彝族孩子也没有钱。“我”就跟随大人 到金沙江撮江沙淘金,用自己劳动所得的金子,跟串村走寨的货郎换了一个吹出声来很好听的白铜哨子。作家所写的彝族寨子很平常,所写的彝族孩子很普通,却令 人感受到彝族人世世代代的辛劳辛苦和改革开放后村村寨寨的变化,感受到新一代彝族儿童心底的一种心愿、心思,一种希冀、希望。这也是民族儿童文学中本原本 色的美,细微而清晰,具体而生动。

  奇妙奇幻的美

  民族作家所特有的那种生活激情和自然诗情,使他们的作品冲破以往创作范畴中的一切束缚,追逐儿童王国中的思想自由和艺术自由,写得与众不同、脱 俗不凡,但又根植于民族儿童生活之中。可以看到,民族作家的笔游走于现实与历史之间,穿行于少儿与成人心中。他们的书中,既是现实与幻想交辉,又始终弥漫 着某一民族的文化气氛,呈现着特定民族的精神风貌。

  土家族青年作家彭绪洛不停顿地创作少年冒险小说。新近出版的“时光定位钟”系列,以“穿越楼兰古国”为题,包括《楼兰王子》《谍影重重》《危在 旦夕》《逆转乾坤》,集时空穿越、边地探险、成长励志为一体,并使中华历史、民族文化、儿童心志交融一起,在厚重中显示奇妙,于深邃中展现奇幻。彭绪洛写 到,少年清江水是在看了关于楼兰古国的电视纪录片之后,才再次利用时光定位钟穿越时空,来到楼兰古国的繁荣时期——公元334年。之后写到清江水在敦煌城 遇见楼兰三王子——手有残疾的少年狼蛙;写到因此而卷入一场新的阴谋,并使楼兰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写到楼兰国为建防御工事,砍光了罗布泊周边的胡杨林, 在罕见的大雨中楼兰国突然消失;写到清江水重启时光定位钟,避免了战争,原先繁茂的胡杨林预防了可怕的瘟疫,但又面临胡杨木被抢夺的威胁。所有情节的展 开,都因为真实的开头而显得自然而然。奇异曲折的情节中,同时还奇妙地藏匿着和谐和平的思想、友爱友善的情感、生存生态的意识。这些作品有着奇妙、奇幻的 艺术方式,诗意地表现出民族少年内心炽热、浓烈的情感,并按照理想和幻想的逻辑,映现生活、凸现精神,而这恰恰隽永、含蓄地寄寓了对某一民族心理、心性的 深层揭示。另外,有根有据的惊险和传奇、合情合理的夸张和幻象,使作品充满了历史感和现实感的交织。彭绪洛的少年冒险小说,题材领域宽广,并在创作中不断 地变换艺术手法。这些小说在奇幻的美中包裹着打动人心的温暖内核——爱与责任、善与勇气……

  回族女作家白山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戴勋章的八公》写抗日战争期间云南边地少年八公离家弃学、风餐露宿去抢筑滇缅公路的故事。1937年,面对 日本鬼子残暴侵略、血腥屠杀,云南各民族人民齐心协力去修筑一条漫长的运输通道。其中,16岁的八公全身心投入到抗日洪流之中,与从滇西各地汇集到这里修 路的人们心连心。他敬重身有伤残的滇西老兵福举,处处追着福举、学着福举;他爱护才十二三岁的孩子四季,把染上瘴疠的四季从持续的高烧中救治过来;他一心 想着4个月要修好这条路,面对洪水、泥石流不动摇,发动大家搞竞赛;他在工地上断粮的时候,动员家人献出仅有的粮食,坚持着渡过难关。八公的少年人生就这 样奇遇般的与这条滇缅路连在了一起。工地上的男女老少都说八公是个“英雄”。福举用手腕粗的树枝锯成一个薄薄的、里面有红白细纹年轮的圆片,用小刀削上一 些狗牙边,上下各打一个眼,上面拴根草编细绳,下面挂三根狗尾巴草,制成了一只地道的、民间的勋章。工地“头儿”杜阿壮就把这只家乡人用家乡树木制成的勋 章轻轻地戴在八公的胸前。 白山深情而又深沉地描绘了这枚再简易不过却又再厚重不过的“勋章”,描述了这个再简单不过却又再隆重不过的“授勋”场景。作家通过一种奇巧的角度直接切入 当时云南各族人民的精神世界,并由此奇妙地呈现出滇西山民在国家存亡紧急关头的心态。他们对国家、民族的天然感情、对侵略者的无比仇恨,以及他们不顾自身 的种种难处、只是一心筑路的真挚情意,读来真是感人肺腑!可以说,白山在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所呈现的奇妙奇幻的美,使民族性情更具现实和历史的厚度。

  瑶族诗人唐德亮刚刚出版了童诗集《住进小木屋的梦里》。他新近创作的关于瑶族人往昔童年和当下瑶族儿童生活的诗,令人感觉到一种跳出平庸生活的 昂然的兴奋和欣然的新鲜感,一种从程式化的压力和束缚中解脱出来的由衷的痛快和沁心的愉悦感。而诗人在写记忆中难忘的“从前”、写面前生动的“现实”时, 恰好显现出以往少年梦想的一种奇妙和当下儿童理想的一点奇幻。这方面的佳作如《火种》《瑶山耍歌堂》《恋山》《山野灯笼》《洗泥澡》《种草菇》《瑶族移民 新村》《瑶山太阳伞》等。唐德亮的诗常常采用儿童自述的形式,把民族生活中积淀的理性寄托于大自然,或是把民族儿童细微的感受加以放大,从而使诗的奇妙、 奇幻显得张力十足,更具艺术魅力。

  稚真稚拙的美

  由于少数民族儿童大都出生、居住在边寨山村,从小受淳朴民风、笃厚品德的熏陶,他们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更显天真天然、朴拙朴实。这不只是一 种民族儿童的情趣、谐趣,而且是特定民族心理素质的展现。显然,因民族、地域、时代的不同,民族儿童所具有的这一美质的内涵、外延是不相同的。因此,不同 民族作家在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所书写的这一美质,必定是特色独具、异彩纷呈的。

  毛南族作家孟学祥的散文集《守望》写到了“留守儿童”的问题。如《家长》写的是在深沟中学读初三的16岁少女刘竹平。刘竹平从读初一开始,就一 直带着一个妹妹和她两个叔叔的4个孩子,在深沟场坝租房读书。刘竹平不光要管好这5个孩子的吃喝,还要管他们的学习,她是他们的“家长”。此外,她还要时 不时地回家去看望年迈的奶奶。72岁的奶奶咳嗽不停,身体不好。她要安排好奶奶的饮食起居,还得到村组为奶奶领取低保金和救济物资,有时还要到村组去开商 量事情的会,她也就是奶奶的“家长”。 作家并没有一一地记叙她的种种经历、种种酸楚,只是写她的个子跟那几个弟弟妹妹没有多少差别,却每天骑着一辆没有任何遮挡的摩托车,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颠 簸着来颠簸着去;写她和5个孩子睡觉的那间屋子,杂乱无章又凌乱不堪,有的床上连被子也没有叠,被子的一头都掉到了地上,而刘竹平因为被人看见了屋里的 “乱”而一直红着脸,两只手不停地绞动着,非常地局促不安;写刘竹平尽管忙乱之极,却为来访的客人煮了饭,并一再邀请客人跟他们一起吃午饭等等。作者着眼 于刘竹平外形的“小”、内心的“大”,着力于她言语的“少”、想到的“多”,着意于她实际的“弱”、做事的“强”。作家平实而深情地写刘竹平行为的稚拙和 内心的稚真,作品也因此具有了难以形容的美的震撼力。藏族作家觉乃·云才让的短篇小说《森林沟的阳光》也关注留守儿童的问题。写出生在草山森林里的藏族儿 童“我”,父亲因砍木头卖钱而被森林公安抓进监狱,他与阿妈留守山里相依为命。作品中写8岁的“我”受到东家孩子欺负时心里不服的无可奈何;写阿妈上山追 寻牛群,“我”独自在家遭受狼群袭击时毫不犹豫地举枪抗击;写面对因生活艰难、心理压抑而常常发火的阿妈和有过错的叔叔时时的体谅和坚忍;还写“我”对母 牛苏尕、对牛犊、对那只名叫扎西的狗的呵护和怜爱。其间所蕴涵的淳真和朴真、所洇渗的憨拙和厚拙,正呈现着人性和童心的美。

  自然,生活中处处有儿童,稚真稚拙的美也就无处不在。不同民族儿童文学作品中所呈现的稚真、稚拙的美,既巧妙反映了某一民族的生活现实和心理状 态,也常常是这一民族价值观念、审美取向的机智表达。如回族作家马金莲的中篇小说《长河》,作者从回族儿童的视点看人的生与死,又以回族儿童的情怀写出怎 样善待活着时在一起的小伙伴,又怎样纪念着死亡的同伴。作品中写了那个名叫麻雀的男人的继女、从外地迁来的素福叶。这是一个牡丹花一般的女孩,清瘦的脸、 细弯的眉、明亮的眼,迎上谁的目光,就对着谁浅浅地一笑。她把村里的儿童全都比下去了,大家对她却没有一点嫉妒,有的只是惊叹、艳羡和爱慕。不过她总显得 拘谨而单薄,让人看着就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后来,大家终于知道了,这个素福叶从小就有心脏病,医生说她活不过12岁。于是大家就小心翼翼的,只要她 在场,就尽量耍一些简单文静的游戏,还处处让着她,绝少和她起纠纷。就这样,在第二年倒春寒又起风的一天,素福叶和“我”手拉着手跟放羊的姐姐们上山,专 门找一种叫做马兰的花儿,说那是花当中顶好看的。走呀走,找呀找,素福叶没说话,脸却变成了青紫的颜色,手松开了,软软地垂下来。小小生命竟就此结束。作 家接着写村里的儿童跟在大人后面送素福叶下葬,怕她睡在里面冷,填平后在上面堆了个小坟堆。两年后,“我”才见到了马兰花,夜里梦到了素福叶,只是不等走 近,她的脸一闪,闪远了,模糊了,慌忙追上去,却只有一朵马兰花开在那里。作品写回族习俗,写宗教信仰,写由此构成的民族文化氛围中回族儿童心中稚真、高 尚的情感和生活中稚拙、诚挚的情性。这种稚真、稚拙的美,是一种民族心理素质的美,一种民族精神气质的美。

  再比如回族作家郑春华的“奇妙学校”系列作品。作家是以大都市中回、汉及其他一些民族长年杂居、彼此影响、相互融合的大中华的思维方式、心理状 态为出发点,写的是都市儿童的学校生活。书中,深切地而不是表层地呈现了低幼儿童愿意做个让父母满意、被老师夸奖、让同学喜欢的好孩子、好学生的稚真的内 心世界,真切地而不是虚浮地铺展了低幼儿童怀抱梦想、理想,心存志向、志气的特点。这种稚真、稚拙的美,看似普遍的、普世的,其实郑春华的写作极具主观 性、个人性,在她的创作中,也总是或隐或现地体现出回民族率真、正直的气质和精明、干练的气度。为了不让高年级同学叫她们“小不点”,她们不再抱玩具上 学。她们发现中高年级同学常常丢三落四,丢了领带、帽子,还会丢校服,就把这些物品捡回来,把失主的名字记下来,然后在周五学校“晨会”上,她们手拉手上 台做了“你们才是小不点”的演讲。然后,在学校一年一次的二手市场活动中,她们又学高年级同学的样,开了家“小不点超市”。她们的行动慢慢扩大,她们自己 也就渐渐长大。这套书是写给都市中各民族儿童的,书中所表现的稚真、稚拙的美,各民族儿童都会心有灵犀。

  总之,扫描近期少数民族儿童文学的创作情况,我们欣喜地发现,这些作品无论是对民族文化、童年记忆的重新描述,还是对民族儿童情怀、民族风习的 重新发掘,无论是对荒野大地的童稚演绎、风情诠释,还是对本土风貌、民族气质的朴素呈现,都显示了当下少数民族儿童文学的美学意义以及它的远大抱负。必须 看到,一些民族作家开始以理性的目光打破乡野的藩篱,关注民族新一代人在新世纪新时代的生存状态,正视他们的出走、进取,并由此拓展和扩大审美视野,提升 和完善审美质素,延伸和深化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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