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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问大地 寻觅乡愁——读李鹰长篇小说《日暮乡关》(邱华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21日10:0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邱华栋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的《黄鹤楼》里的千古名句的确让人愁肠寸断,因此,李鹰的这部长篇小说拿“日暮乡关”来作为题目,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进入这部小说的路径:这一定是一部关于时间、关于变化、关于成长、关于乡愁的作品。

  我知道李鹰作为小说家出道很早,他早在1980年代初就走上了文学的道路,与刘醒龙、邓一光是一代作家。1988年我在武汉大学就读的时候,在当时湖北的一些文学杂志上读过他的中短篇小说。他早期的作品非常有锐气,关于乡村和乡土的写作十分精到,那些小说后来收录在他的中短篇小说集《正果》里了,读者可以找来看看。不过,进入到1990年代之后,也许是出于疏懒,也许是生活忙碌,李鹰的写作就不怎么勤勉了。因此,拿到这部小说的书稿,我还是吃了一惊,觉得一个作家的确是需要时间来沉淀和成长的,李鹰兄这部小说让我看到了一个作家的类似一棵树那样不断生长的可能性。

  拿到这部书稿还有一个机缘,那就是,我和李鹰的弟弟李毅是武大校友。李毅与我在大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后来,1990年李毅先分配到了北京,等到我刚刚毕业来到北京的时候,举目无亲,四顾茫然,首先想到的就是投靠武大的师兄弟们。因此,我到李毅那里蹭了不少顿饭。所以,20年以后,李毅说他哥哥就是作家李鹰,最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想让我写点读后感的时候,我是非常吃惊的。这就叫做机缘巧合了。稿子发给我,我正在出差途中,断续地看完了这部小说。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李鹰的确是一个资深的老写手了,他有生活,实际上他就常年泡在日常生活里,厚积薄发地写出了这部小说。他是媒体人,职业性质决定了他要接触生活的各个层面以及各色人等,而崇尚自由的洒脱秉性,又决定了他能够用不羁的目光去探究社会与人生。因此,这样一个浸淫于文学20多年的作家,捧出来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日暮乡关》,的确是令人刮目相看。小说的叙述非常沉稳,让我看到了李鹰在掌握叙事技巧的时候的那种娴熟的功力。他是一个熟手,不是一个生手。李鹰的小说,在叙述语调的选择上,是那种深沉有力、平缓如同波澜不惊的大河奔涌那样的宁静。

  小说是从一座村庄说起来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江汉平原的村庄的风光,到处都是湖泊,水波连天,湖边都是稻田翻起千顷浪。洪湖水,浪打浪,到处都是鱼米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小说的主人公从那里起步,然后离开了家乡,来到了遥远的阔大的城市,展开了自己的人生画卷。长篇小说还是处理时间的艺术,在这部小说中,时间跨度达到了几十年,改革开放的年代里,时代的巨变化作了影子,附着在每个人物的身上。而小说中白乌鸦的设定,则是带有浓厚的象征意味的。

  我的最突出的感觉是,小说中有沉甸甸的人生思考,与当下中国人的精神境遇有关,这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主要写的是槐树村两个游子——严良和吴梦龙从离开家乡到最后回归的故事。我觉得严良和吴梦龙两个人物,有点像是作者的某个双胞胎分身,他们离开家乡,却像所有游子一样,都企盼荣归故里,光宗耀祖。这样的心理原本无可厚非,却往往事与愿违。严良和吴梦龙的命运正好应证了这一点。作为从小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一个在单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严良本可以在自己热衷的事业——文学上有所作为,最终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总想保持文人气节,又总在官场患得患失,成为了一个既不像真正的文人,又不像真正的“官人”的边缘人。而作为“顽主”的吴梦龙则从小混迹黑道,刑满释放后在商海里打拼,几度沉浮后成为了亿万富翁。这样的“成就”都是他采取非法手段攫取的,他也因此付出了众叛亲离的惨痛代价。最后的结局是,严良被弄得身心俱疲,吴梦龙则把自己弄“没了”(死了):

  “吴梦龙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进入了昏迷状态。世界对他来说,已变成了一团黑暗和混沌。对妹妹们的大声呼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从他那粗重而又急促的喘气中,才可看出还有一丝生命体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严良急了,劝他妹妹们赶快将他送回去。她们也急,但很固执,表示要尽最后的努力救治他,甚至还幻想他能重新醒过来。看着弥留之际的吴梦龙,严良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作最后的诀别。于是便坐到床边,双手捉住了他一只业已干枯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似乎要将自己的哀痛和不舍传导给他。吴梦龙的手凉凉的、僵僵的,没有丝毫动静,眼角却渗出了泪水,一缕又一缕。是对生的留念,还是对死的恐惧?是忏悔不端的行为,还是遗憾未了的心愿?严良胡思乱想着,突然悲从中来,禁不住放声大哭。哭吴梦龙,也哭自己。想自己和吴梦龙像浮萍一样在外漂泊了数十年,原以为可以打出一片天地,却双双被弄得伤痕累累;原以为可以荣归故里,却最终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严良越想越难过,哭声也越来越高。吴梦龙的妹妹们并不明白严良想了些什么,但还是被严良撕心裂肺的哭声感动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可以说,通过这两个人物的悲剧命运,揭示了作家的写作意图:那些人生表面的浮华与虚荣,并非人生的最要义。于此,读者不难窥见作家李鹰对精神家园的叩问与追寻。他是这个世界残存的理想主义者。

  可贵的是,这部小说运用了整体象征,将自己的理性思考托付给了象征物。书名中的“乡关”既是家乡的古称,更是精神家园的指代。严良和吴梦龙一直心系家乡,要么是扬名立万、衣锦还乡,要么是近乡情更切,无颜见江东父老,都难以投入家乡的怀抱。一如小说中所言:家乡很近,家乡又很远;知道家乡的方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迷失了自我,既疏离了家乡,也荒芜了精神家园。又如小说中《白乌鸦》一诗所言:槐树承载不了,业已变异的生命。当梦醒时分,拿什么喂养灵魂?由是观之,人一旦丧失“乡关”,即灵魂的安放之地,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我最欣赏的是小说中的白乌鸦。那对似真似幻的白乌鸦也是一个象征物,贯穿于全书始终,像一只梭子时时吸引人的眼球,把小说编织得非常缜密。同时,它又承载了作家的深度思考。联想到小说中人物的遭际和命运,其隐喻便可做这样的解析:变异的人性与人生是万万不可取的。

  可以说,《日暮乡关》不是一般讲故事的小说,它在今天出现,在部分食品、空气和水源都受到污染的今天,人心是否首先是污染的?严峻的拷问发生在作者的内心里,因此,这部小说在今天的出笼,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小说直面人心的退败,直面时代的伤痛,更多的是引发读者痛苦的思索。这当然缘于作家本人那种背负十字架似的探究。这样的阅读无疑是沉重的,但并不沉闷。这得益于作家的架构能力和语言功力。全书采取板块式结构,四大章节既独立成章,又互为关联。每个章节内容集中,脉络明晰,不枝不蔓,一气呵成。此外,全书的语言也很有特色,20来万字的小说少有对话,多是那种洋洋洒洒、行云流水般的叙述语言,而且颇富张力。无论是铺排故事,还是状写场景,无论是描摹人物,还是表情达意,其语言都那么活泼灵动,有很好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由此可见,李鹰是将这部作品打磨又打磨,一直到拿出来让我们眼前一亮的程度,才肯出版。

  我读这本书已经是安静的深秋。我是非常欣喜的,阅读的感受是百感交集,似乎重新回到了时光的深处,看到书中的人物由暗淡到发亮,逐步地向我们走来,一个个是那么栩栩如生。总之,这是一本好看、耐看的书,也是作家李鹰为读者提供的一个特殊的文本,同时,这本书因为塑造人物的独特性,因为结构和处理时间的别具匠心,以及语言的舒缓沉稳,还有触及时代命题的宏大和深沉,它必将奠定自己在当代文学花园中一枝独秀的亮丽的地位,也引发我们叩问大地,去寻觅那不尽的乡愁。

  (《日暮乡关》,李鹰著,华文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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