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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太阳情结的诗人(汪卫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21日10:0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汪卫东

  我和马茂洋只是一面之缘。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带有“高原红”的沧桑脸庞就是他的一张“履历表”。马茂洋说写诗就像探矿挖煤一样。专辑中的诗大都取材于他的经历,沉甸甸的,坚实而大气。土地和粮食、煤和阳光,是诗的中心意象。尤其是太阳,穿行于他的诗行。

  我盘坐于地球内部/盘坐于冰与火的世界/盘坐于夜与昼的部位/看守着这即将分发给难民们的光明/看守着一只鸡叫的太阳/但是我很冷/但是请矿长放心/我会看好这块煤田/这个黑色的太阳/没有水喝/没有母亲甚至妻子做的热汤/但我不是乞丐/我很富有/我看守着金灿灿的太阳/可是现在/我只能自己和自己在这里共进午餐/自己和自己在这里说一说悄悄话/我知道这个世界就留下了唯一的我/看守一个煤掌……(《看守一个煤掌》)

  煤,千百万年前阳光与生命交合的遗物,阳光的化石,太阳的火神,黑色的太阳,阳光以生命的形式深藏于地球的内部,成为古典的阳光。孤独而寒冷的看守者,这光的使者,向黑暗叩问光明。

  甚至北方农民的艰辛劳作,在诗人眼中,也成为“汉们”与“日头”庆典般的辉煌演出:

  日头和汉们是铁哥们/铁铁的/汉们笑着出汗/日头哭着落泪/掺和到一起就是收成/数不清这是第几代汉们了/淌金的汗珠子知道/伸一伸骨骼/就有爆响的太阳落地……(《汉们》)

  从土地和矿井的艰辛中升华出如此有热力的诗,这“热力”是我久已盼望的。在具有几千年诗统的诗国,诗人并不缺少微妙的“感觉”,在当代诗歌语境中,诗人们也不逊于尖新技巧的移入,但总像是缺着什么。有三个问题一直萦绕着我:什么是诗?汉语诗中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当然,这些问题是在中西诗歌的比较语境中展开的。对于第一个问题,我试图追问诗的文化本质,即文化意义上的诗为何存在?诗人何为?

  诗作为独立文体的文化本质产生于18世纪末的浪漫主义诗歌运动,走出家门的西方人经过几个世纪的独立探索,凭着尚存的对上帝的回忆,思绪又回到往昔,思乡的念头于是弥漫开来,正是在这所谓“浪漫主义”思潮中,诗作为一种独立文体开始大规模兴盛,思乡的牧笛正是在诗中悄然奏响,并蔚为声势的。放在这一文化背景中,诗可以看成上帝退隐后对上帝的追怀,是于无神的世界通达“神性”的阶梯。即为海德格尔所言:诗呼唤神性。因而,在世界之黑夜中,昏睡者不是诗人,虽觉醒但混世、逍遥、甚至自甘绝望者不是诗人。诗人,他是在黑夜中觉醒、从废墟中爬起并呼号的第一人,他站立于大地之废墟,手伸向天空,他的呼吁、祈祷便是诗。因此说,诗人的起点是此世的忧心,但他的心中深藏这极乐。诗人是本质的理想主义者,他从来不是现实世界的奴仆,他不是为了重复这个世界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来临,是为这个苦难的世界带来更新更好的东西,诗,呼唤神性!

  由此可知,诗人由两重世界构成——客观和主观、此世和彼世、理想与现实、人间和天堂,也就是说,真正的诗人和一般人的区别在于他必须还有一个自成系统的观念世界——他的理想和信仰、宗教和哲学,由此支配着他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关怀和质问。有没有两重世界,也许是中西诗之间和中西诗人之间的本质区别,天人合一的文化传统使我们的诗人天生没有形成自我的分裂——主客的分离,自我稍感紧张,便到大自然中去交融,去和合,以臻主客一体、物我两忘的境界,中国诗的艺术至境是“无我之境”,即是这种情景交融的极致。因而中国诗人多怡然自得者,多沾沾自喜者,多黯然销魂者,多玩物丧志者,有不幸,却不能化为普遍的苦难感受;有不平,却不能发为终极的质问。现代的自我开始分裂了,但带来的是茫然的寻觅和无助的哀诉,顶多也只是直面矛盾和痛苦,却不能在绝望中鞭策出信仰。这一切源于中国诗人观念世界的缺失,上世纪30年代的梁宗岱在中国诗人中大力提倡“宇宙意识”,实有洞察在此。

  和旋涡般燃烧于梵高的油画一样,太阳也穿行于马茂洋的诗行,这就是他的信仰、他的上帝、他的神性。太阳,不仅闪耀在他以矿山为题材的诗中——他的第一部诗集《其实是一种遗憾》有一辑专门写矿工的诗,即题名“太阳”,而且闪耀于几乎他所有题材的诗,成为诗人自成系统的观念意象,让我们进入他的诗中追寻阳光的踪迹:

  来日,就有一轮太阳升起/我啃着一枚枚太阳走出童年(《冬天,北方的粮仓》)

  驴子的鼻响,总勾起父亲的筛声,日子从这里缓缓筛落,留下饱满的阳光(《想起父亲》)

  太阳是父亲的巨伞,撑起一方宇宙(《夜色》)

  ……

  从马茂洋的诗中,可以感受到阳光的力量和温暖,在他的世界里到处都充满着阳光,他的太阳情结一览无余,光明成了诗人的永恒支点。

  在马茂洋的诗行中,实际上升华了诗人艰辛、孤独和坎坷的人生历程。纵观马茂洋的诗,我们大略可知他曾经有饥饿的童年,“我是在母亲的碾杆上长大的”(《石碾》),北方地上落雪的薯窖,就是他“冬天的粮仓”(《冬天,北方的粮仓》)。他曾有失败的初恋,这成为他永远的忧伤记忆,有他的《其实是一种遗憾》和《爱,没有路》为证。后来他又以贫瘠的土地和寒冷的矿井作为孤独灵魂的栖居之地,在坎坷的人生履历中,他更有对人世的洞察以及对邪恶的鞭笞。

  读马茂洋的诗,我想起“夸父追日”的神话,这一辉煌的形象似乎在汉文化传统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马茂洋以采掘者的姿态和太阳结缘,于是,千百万年前的太阳在他的诗中升腾而起,阳光、古典的阳光,像闪耀在每一片叶子上,闪耀在他的诗行中。

  (《古典阳光》,马茂洋著,线装书局2013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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