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离别多伤情(李炳银)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继1931年9月18日占领东北之后，又疯狂地发动“卢沟桥事变”，向我华北进攻，不久就几乎占领华北，再进军 华中、华东，灾难在中国不断扩大。在这个危难的时候，为了坚守自己的国家尊严和文化精神，保存更多的文化精英人物，地处北京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置身天 津的南开大学，以及后来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上海同济大学、中国营造学社等单位，被迫南迁流亡，先落脚长沙，后又到达贵州、云南。此后，北大、清华和南开 组成西南联合大学，直到抗战胜利。这期间许多人的流离和事业内容非常个性别样，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环境里构成了独有的历史篇章。可惜，由于当时及以后国内的 战争和政治纷争，这些知识精英中有不少人北归，也有不少人南下了。直到1949年，他们再次长久地被台湾海峡分开，形成了长久的离别。这是包含了很多忧伤 和不幸的长歌，是上个世纪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最难忘记和感怀的往事。可惜，在抗战胜利之后，当年知识分子的流亡情形、国家艰危时的文化坚守和奋争行为，以及 在这离乱背景下很多人的艰难选择和不同个性的命运变化情形，却因为地域、政治的距离不幸被各自现实的功利需求而生生地遮蔽和冷藏了。这些民族大不幸背景下 中国知识分子悲剧生活的存在，以及悲剧生活命运过程中很多人坚定的民族意志、高贵的文化道德精神和坚韧无私的职业品格等，都非常令人感动。这些精神和行 为，不仅很强地维系了当年的团结抗战，也对当时与后来的中国文化研究和推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这是一笔非常丰富而厚重的民族文化历史精神遗产，需要 很好地追踪整理、研究和珍藏。

　　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之后，我们非常欣喜地看到，这项本来应该是有关国家政府部门组织从事的巨大工程，却以作家岳南个人的长期努力采访、追寻和整 理，个性化地呈现出来了。岳南的劳动成果，集中地体现在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南渡北归》之中。这套由三部组成、总字数达200多万的大书，自出 版以来受到知识界和各方读者的极大关注，发行量达20多万套，足见其影响广大、反映热烈。岳南采取完全写实的手法，分别对蔡元培、胡适、陈寅恪、傅斯年、 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梅贻琦、冯友兰、李约瑟、童第周、蒋梦麟、闻一多、吴晗、叶公超、李济、穆旦、向达、叶企孙、饶毓泰、吴宓、钱锺书、赵忠尧、梁 思礼等很多中国知识分子当年的流亡和后来的艰难选择与命运起伏情形给予了真实的生动描述。这些文字，或围绕一个人的经历展开，或是在某个环境事件中展开， 融进了大量此前为人们所不知晓的故事和内容，其精神、情感、性格及命运的成分有着鲜明的个性色彩，然后通过很多人不同的经历角度，辐辏到中国社会历史危难 纷争背景下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环境和遭际命运这个大主题上来。既可独立成篇，又可综合成体，实乃一部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人生的辞典，一本包含丰富的中国 知识分子精神情感和心灵命运史。

　　岳南的这部作品，在流离、困厄和离别中展现了非常丰富的中国社会历史和人生内容，是对由于历史原因而被分割忽略了的一段文化历史和知识分子队伍 命运的很好还原与整合。作家通过大量真实动人的情节和经历故事，比较充分地展现了前辈中国知识分子在道德文化及学术性格等方面的高贵、纯洁、独立、无奈等 情形。在这些知识分子因为岁月流逝而很多人生命已经凋谢的时候，岳南的这种行为带有抢救和及时收藏的特点。作品在坚持客观真实的基础上，面对历史和人物， 不虚拟、不规避，几乎完全排除事实以外其他力量影响的做法，使得自己的描述回归事实，回归人，回归是非。这种严谨的写作态度，使此前那些或许带有功利性和 其他目的的记述偏颇得到纠正。作者尊重所有研究记述成果，但却不乏自己的个人倾向和判断，时常在多种见证和参照中还原事实的真相，让历史的生活在真实的显 示中表现出现实的作用和价值。

　　很多人都感到岳南的作品非常吸引人，并且很好读，既兴趣浓烈，又通畅深刻。这同作品历史生活和人物经历信息丰富的原因关系很大。作品所涉及的人 物，几乎都是在中国现代历史文化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物，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一部厚厚的书，如蔡元培、胡适、陈寅恪等，几乎就是一座座大山。他们的 存在和生活作为，本身就对读者有很强烈的吸引力，何况这些人的命运坎坷、曲折遭遇又同国家民族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就更加引人关注和沉思。也许，岳南很 难对所有人进行全面完整的评判表达，但是在国家艰危和离乱分割时期，人物的表现是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精神和情感性格的。像赵忠尧，在北京沦陷之后，冒着巨大 的危险，甘愿放弃其他所有，艰难保护自己此前从英国剑桥大学带回国内的50毫克放射性镭，不致使之落入敌手的情形，就非常感人。作者在涉及到所有的人物时 不尚空言，总是用具体的事实和行动故事来表达人们的精神情感与作为，写出人们的纠结和选择，因此，作品就十分吸引人，也有容易传输言说的可能性。这样集历 史追踪、考据、辨析和文学生动表达为一体的作品，自然会有很丰富的价值存在和珍贵长远的生命力量。

　　(《南渡北归》，岳南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