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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溪评钱钟书(黄恽)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5日11:29 来源:人民政协报 黄恽

  江苏有名的经济学人沈立人,以“屏溪”的名字出现在钱钟书《围城》的文艺批评中。在屏溪对《围城》的前贬后褒、一抑一扬之间,作者穿针引线,将一段如烟往事娓娓道来,让人如见大师品格。

  知道屏溪,最早在爱默(李洪岩)的《钱钟书传稿》第六十二章《对〈围城〉的攻击》中提到,《围城》发表后“也有一些人认为《围城》存在着某些不足,这不能算是攻击。如屏溪在发表于《大公报》1947年8月19日的《〈围城〉读后》一文中认为:‘一想到这是小说,我们阅读时所树植在内心的微笑便一齐殒了价,不能不令人生出深深的惋惜和遗憾。固然作者也给我们窥睨到了片面的现实,但这些已褪了彩的霞霭实不必留恋,作者用在这方面的讽语未免慷慨得有些浪费了。’”

  当年读到这段话,感觉有些匪夷所思,这位屏溪的话说得未免缠夹不清,为什么是小说就把微笑“殒了价”?难道必须是现实中的风趣或讽喻,阅读时才会产生不打折扣的快感?这样的逻辑简直莫名其妙。

  然而也因为这个,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网上还能查到屏溪评论《围城》的另一段话:“每一对话,每一况喻,都如珠玑似地射着晶莹的光芒,使读者不敢逼视而又不得睟上去。不相干的引典,砌在棱刺毕备的石缝里,则又不觉得勉强。作者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丰富得不暇采撷,于是在庸凡的尘寰剪影里挤满了拊掇不尽的花果,随意地熟叩在每一行,每一章。”这段话不知是否同样出自同一篇文字,引者每辗转引用,而不标注出处,使人不知所以。同是评论《围城》,屏溪这段话则全是褒扬,不惜用了一切能想到的好比喻,似乎想步《围城》的后尘,或者是刚刚受了《围城》的熏陶,写出来也就颇有些不同凡响的样子。

  重新看到屏溪,却是在苏州的报纸上。1946年9月6日的《力行日报》有屏溪的一篇《记钱钟书》,看来这位屏溪对钱钟书的兴趣颇浓,这个时间尚是《围城》在《文艺复兴》连载期间(《围城》在《文艺复兴》连载到1947年元旦出版的2卷6期才完毕),屏溪就已经开始“评论”起了《围城》,这真算得见诸正式文字之相当早的了。《记钱钟书》一开始这样说:“去年春天,在上海读书,偶或到合众图书馆去游玩,常遇到一个风趣极颠的学者态型的中年人,大约三十余岁,在书林里埋首工作,不时跟周随(遭)的读书者说笑话,那就是梁溪名国学家钱基博老先生的郎公忠恕先生,得过英国的博士学位,是一中西兼长的通人。”

  从文章看,钱钟书未必认识屏溪,而屏溪则知道钱钟书的一点底细。以年龄看,钱钟书留学归来,任教光华大学,而这位屏溪才在上海读书(想来应该是大学)。屏溪的用词有些与众不同,譬如“风趣极颠”、“郎公”之类,郎公似乎是四川人对他人长子的称呼。另外他把钱钟书叫做“忠恕”,“钟书”“忠恕”在北方音中只是音调不同,而在吴语中则完全无法辨别,不知有没有识者能辨明他的籍贯?关于忠恕,现在谈起钱钟书,没有人谈起过他有忠恕这个名号,不知屏溪是记音而书,还是另有所据?如果有所据,倒是有关钱钟书名字的一个无人知晓的掌故,说钱钟书是英国的博士,我们现在都知道是无稽的,但也可以看出当时人们的观感:钱钟书应该是博士。

  屏溪在合众图书馆“游玩”,得以看见钱钟书,这是确实的事,据顾廷龙的日记,合众图书馆的设立还有钱氏的参与,钱钟书还捐过书给该图书馆,并且一度与顾廷龙和合众图书馆关系相当密切,经常出现在顾的年谱中。合众图书馆是私立性质的,并不对外开放,只供一些知识分子使用,进入该馆,必须要有相关人员的介绍才行,屏溪作为一个在读学生,居然可以在合众图书馆“游玩”,我猜测他的身份当是某关系人的亲戚,譬如顾廷龙或潘景郑,甚至可能是叶景葵、张元济、陈叔通他们的关系,无法确定。

  在《记钱钟书》一文中还有这样的话:“胜利后看到《文艺复兴》上的《围城》,那种满含着学力与天才的幽默笔触,我就想起,一定是那位忠恕先生了,大概‘钟书’才是他的本名。”我不明白屏溪为什么坚持要称呼他为“忠恕”,即使怀疑“钟书”才是本名,他还是坚持要“忠恕”下去,除非说有人肯定地告诉过他,钱钟书有过“忠恕”这个名字。

  屏溪在文中肯定地说,钱氏写作多用中西典故和泰西用语,并非有意来显露他的本领以“恐吓”读者,因为他观察到,“他在合众图书馆三年,对管理员讲话,向来不嵌洋话,他人自然不知道他是精通英法德的语言家……”这句话很可以拿来分析一下:钱钟书对管理员讲话不嵌洋话,其实是不能说明什么的,因为钱钟书是要管理员为他做事,嵌了洋话,岂不是自找麻烦?一般的管理员不用说听不懂,而且更无法帮他找书了,聪明人都不会这样的,况且合众的藏书多的是线装古籍,嵌洋话更是毫无意义的。不过他说的下一句,有些信息,他把自己与管理员等分开了,管理员们不知道钱钟书的博学,他却知道,说明他在合众图书馆就不是一般的管理员之类了。

  屏溪在文章最后还不忘透露一点“内幕”,以示他对钱钟书了解的深度:“要知道他的性格,可将《围城》中的方鸿渐作为影子;此外,他夫人名喜剧家杨绛的作品中,也大都是他提供的穿插,可见其一斑……”我们且不说方鸿渐是否是钱钟书的影子,这种说法已经由来已久,也不高明,倒是他说杨绛的作品中的“穿插”都是钱钟书“提供”的,真是前所未见的说法,什么是穿插?怎么个提供法?说得语焉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屏溪认为杨绛的戏剧中有钱钟书的文字,这个说法不知杨绛读了会作什么辩解,杨绛还是有些好辩的。

  这位屏溪,就是后来在江苏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沈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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