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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天心童诗集《翅膀》:儿童诗需要怎样的翅膀(刘绪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09日09: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绪源

  去年年底,有一本儿童诗集默默地出版了。在童书出版业正红火不已,许多通俗儿童读物更其喧嚣的当下,它的面世,就显得相当冷清。我说的是山东年轻作者莫问天心的《翅膀》(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年12月出版)。

  然而,就像生活本身并不会处处红火、天天喧嚣一样,这世界总得有一些冷清的角落,它才会成为世界。文学更是如此,喧嚣的未必是好文学,有时冷清的写作和阅读,反倒是隽永有味,能进入人的生命深处,因而具有更强的生命力。

  莫问天心是一个农村出生的女孩。她的诗,也是平实、亲切,充满日常乡土气息的,而同时又有着诗的意象和韵味。它没有喧嚣的外表,不张扬,不刻 意,不发出怪声怪调,所以容易被人忽略,尤其是忙碌的现代人都市人(也包括成天忙于功课的莘莘学子)。可你一旦注意到它,你会被吸引,被打动,会受到感 染,会发现平实寻常的美有时恰是大美,因其有根,平易可人,天然去雕饰。这诗中的气息,和我们周遭的生活,和我们自己的人生,是直接相通的。

  我读这本诗集,首先是被这平实亲切打动的。这是她的诗的底色。全书分为三辑,第一辑“土地和家”,最能体现这底色的风致。

  比如《棉花》,这是诗集第一篇,可能也是作者早期的作品,我们一下就读出邻家村姑般的朴素的美:

  叫“花”却不艳丽/有花瓣却没有香/但,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像那个相貌平常的女孩子//像乡村里常见的女孩子/背着篓/领着弟妹/梳着长辫子//棉花,棉花/当我喊着你时/心里总有一股温暖/缓缓地/顺着你的丝绒漫上来……

  这是作者的自道?还是整本诗集的序章?也许诗人没想这么多,只是顺其自然编在了篇首,但它确实是这一风格的象征。

  这样的风格在第二首《远方·爱的牵挂》中也体现出来,这时作者在外地念大学,和家乡,和亲人的感情,就更显强烈了。它不像前一首那么平淡,诗的意味更浓了,但我以为这并非因技巧所致,而是情感催生的诗味。且看它的开头和结尾:

  一张信封/装上几页纸/远方就沉甸甸的了/一个号码/说出几个字符/电话线就沉甸甸的了/我的名字/被慈爱地唤出/泪水就沉甸甸的了//……春天来了/我把所有累积的情感打包/想告诉父母我的爱/这颗永远超重的心/却无法邮寄

  这是一首很感人的诗。对家的思念,是这位乡村女孩长久的创作动机之一。这看似很不现代的情致,却正是忙碌的现代人所缺乏的。这是现已被说得天花 乱坠的乡愁的原生态,这也是治疗都市异化病的润泽剂。这样的思念,促成了作者的另一首《家》,这里有车轮大战式的比喻,而支撑所有比喻的,正是我们最熟悉 的真情实感:

  家是荔枝/外面有坎坷/里面是甜蜜//家是鸟窝/飞得多远/也总要回去//家是空调/夏天有凉爽/冬天有温馨//家是一把伞/在太阳底下/遮一 份阴凉//家是大西瓜/想起来清凉/感觉起来惬意//家是冬天的被窝/得用爱去暖/暖热了就不想离开//家是幼儿园/在家里 /永远长不大//家是宫殿/爸爸是国王/妈妈是王后/我是公主//有家的感觉/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在家的感觉/更好

  诗集的第二辑是“阳光下的故事”,第三辑为“天空是个游乐场”,都保持了第一辑所展示的底色,但又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我这里先说第三辑。我以为,这里所突出的是童趣。诗人在有滋有味地尝试了一段本色写作之后,也许关注起前辈儿童诗人的艺术成果来了——这种童趣的写作,正是任溶溶、柯岩、鲁兵等老一辈诗人最拿手的。我们先看用作辑名的《天空是个游乐场》,这里引诗的后半:

  ……天空是个很大的游乐场/里面闪动着我们的身影/嘘,仔细听/你能听到我们的笑声//行星太调皮/恒星太懒惰/哎,流星/你输了就要耍赖逃跑呀

  这里用拟人的手法,写了孩子们眼中的各种星星。这种拟人并不是从技巧出发的,它恰是儿童思维的特征——从技巧出发还是从生活出发,一写成诗,读 者马上就能感觉到。而在《和小鸟共同拥有一个家》中,我们就更能感觉到作者对儿童心理的体验和把握了。诗中写的是刮风下雨的日子,鸟巢被打散,小鸟掉在地 上,鸟妈妈无法照顾它了。诗的最后一节如下:

  ……我把小鸟/捧回我的家/小鸟,小鸟你别怕/我先借给你/一半妈妈/借给你一半爸爸/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你送回你的家

  孩子最关注家,家的组成有爸爸也有妈妈,现在小鸟要带回家了,他马上想到要借一半爸爸妈妈给小鸟,这是她最无私的表示了。相比这首诗,《我的香水瓶》也许有更多的现代感,因香水本身就是时尚象征,诗里的童趣同样喜人:

  妈妈和阿姨们/都用高级香水/我也有我的香水/春天那些漂亮的花/每一朵/都是我的香水瓶//阳光里,/我跑来跑去/在花朵之间/在田野在笑声 之间//我的身上就有了/香香的味道/惹得风紧追着我/抽着鼻子地闻//小女孩一样爱美的蝴蝶/也跑过来,小声问/这么好闻的香水/你是在哪里买的

  这是用童趣,用传统的趣味,来消解弥漫在现时、当下的现代性吗?时尚的追求未必不好,我们现在知道,时尚也是人性的一种曲折表达;然而童趣中所 包含的人性,无疑是更为根本的。时尚可以是好的,童趣则不可能是不好的,在时尚弥漫的时候,读一读这样童趣盎然的诗,我想,它只会是有益于人性的复归吧。

  现在再来说书中的第二辑。名为“阳光下的日子”,这是作者对自己阳光般的童年的回忆,还是意味着它是写给已渐渐长大的阳光男孩或阳光女孩的?似 乎二者都有,既有更多的回忆和思考,读者的年龄层也明显提高了,但我觉得,这一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更多文学、艺术上的追求。如果说,依凭本色的朴素之 美,和自觉寻觅的童趣之美,都是童诗的翅膀的话,那么,在这一辑里,诗人也许找到了更多的翅膀。

  比如这一首《香蕉》,诗人采用了一种蒙太奇的手法:

  香蕉,小小的/一个小小的弯月亮/不像现在的香蕉这么大/这么整齐//贫脊的乡村/简朴的农家/一对整天在田里忙碌的父母/满天满地疯跑着成长 的我//香蕉,黄黄的/是从素淡的岁月中/飞临的月亮/那抹亮色钻进偷瞄的眼睛//好吃的,父母从不吃/留给奶奶和我/而奶奶,又基本全给了我//一只小 小的香蕉/陪奶奶等在我放学的路上/甜了我整个的乡村童年

  第一节讲香蕉,第二节讲乡村的家,第三节又讲香蕉,第四节又讲农家的事,看似间断,却断中有连,二者已渐渐接近,到第五节,香蕉和家完全合一,整个结构通向一个感人的结局。要说技巧,我发现,在这一辑的诗中,作者用得很顺手了,不但用得多,而且相当圆熟。

  不光是技巧上的丰满,在情感上,也更加复杂、尖锐了。如《我听到青草的尖叫》,这分明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的人生焦虑,下面引的是诗的前半:

  剪草机的轰鸣中/我听到青草的尖叫/我知道她们/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她们长在那里/等待一份祈愿/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谁//没有企盼中的邂逅/最美丽的时候/剪草机斩断了她们最美丽的容颜/她们痛苦的尖叫/除了我还有谁听得到……

  在给少年们的诗中,这样的内容当然可以有,而且,它们是不可少的,因为少年人即将步入成人的世界,他们的思维和情感必须复杂起来了。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儿童文学仍然不同于成人文学,儿童诗人还是有许多分寸要把握;在这一点上,本书的作者其实是做得相当好的。

  我所担心的是另外一点,即一个诗人如一味求深求险,希望自己在艺术上有不断的突破,稍不注意的话,也会让诗作脱离童诗的范畴,走上一条艰涩的僻径。我们平时看到的许多作者的童诗,所患的正是此病;而现在童诗在儿童读者中乏人问津,原因也多在此。

  本书的作者有没有这种倾向呢?偶尔也有。比如这首《秋天的等待》:

  这等待的季节/正走过/漂浮的岁月/一步一步/接近生命的跳跃//一个下午/太阳从地平线滚落/追赶一片云彩/槐树伸直手掌/抖落/一个春天和 /一个夏天的疲惫//云在继续升高/岁月和成长都在延伸/站立的姿势/像极了倔强的青春//微笑是年少的表情/在高远的天空下/郑重的脚步/让秋天也热泪 盈眶

  诗是有内容的,可已很难说是儿童诗了。我估计,真心喜欢这首诗的少年读者,也不会太多。因它过于抽象和晦涩,转折与象征都太复杂,虽有青春期青 年的真情表达,却没有更多童诗的趣味,很难直观,也不易体验,它更适于作繁复的拆解和分析——而这就是一种理性化、符号化的把握了。这是童诗的歧路。

  也许任何艺术都内含着一种求深求险的本性。因为艺术本身是求创新、求发展的,艺术家不愿重复别人,也不愿重复自己。向哪里发展呢?在找不到新路 时,有的就向更高的难度发展(现在钢琴艺术对技巧的要求已不亚于杂技了),有的则走怪异的路(野兽派之后的西方绘画有的就越见怪异了),也有的一心走向自 己门类的反面(现代派文学中有些就具此倾向)……但是,任何艺术都有自己的边界,求深求险也有个度的问题,并不是越怪越好,一旦离开了自己这一门类的本 性,这样的探索就很难说是成功的。而儿童文学有自己的特殊性,它不可以过于艰深,它的深度与它的清浅度应是成正比的,二者应能自觉同步发展。这也是儿童诗 的一个根本的艺术要求。

  问题在于,儿童诗人本身却是成人,他们要把握童心童趣与儿童生活,但又有诗人希望写出更高水平的意愿。这两方面的关系应如何把握?我想到了《翅膀》中的一首《丢手绢》,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一圈小伙伴围成一个圈/一条手绢一朵花/悄悄地丢在他身后/我谁也不告诉//一圈小伙伴围成一个圈/一条手绢一片云/轻轻地落在岁月里/把我们与童稚剥离//一圈小伙伴围成一个圈/一条手绢一颗星/天空正在唱欢乐的歌/笑声装满童年的梦

  “丢手绢”可能是每个成年人都做过的童年游戏。面对认真玩着“丢手绢”的孩子,我有时会鼻子发酸,不敢久视。此诗分三节,第一节读上去正是童年 氛围;第二节则分明是成人的回味和感受了;随后还有第三节,仿佛又回到童年,其实是成人自觉融入了儿童游戏的情境。这可说是一种否定之否定。对于儿童诗的 创作者来说,这是不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答案呢?

  当莫问天心自觉处理好这一关系后,相信她一定能写出更多优秀的儿童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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