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钟悠远如风来(牛庆国)

　　古人说：“文如其人”，当然，诗也如其人。但以我的有限阅读，我感觉古人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有些诗文如其人，人好诗文也好；但有的诗文不如人，人好但诗文平平；还有的人不如诗文，诗文不错，但人品不佳。古今依然。

　　在我尊敬的老一辈诗人中，《诗刊》资深老编辑雷霆先生是属于诗如其人者，诗艺朴实，人品高洁。先生逝世后，作家出版社推出上下两卷的《沉钟悠远》，收录了先生的大部分诗作和诗话。该书在作者简介中说：“雷霆是一个爱憎分明、仗义执言、坦诚率真的诗人，他坚持诗歌创作的重要课题是要说真话，抒真情，写生活。”但我以为还应该再加一句：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雷霆先生是一个用生命养活诗歌的人，他的言行、他的情感、他的血肉都融化到了他一生热爱的诗歌之中，那血性和正直，那善良和智慧，那火热的情怀和博大的爱心，以及乐观的人生态度都充满在他的诗中。同时，也是诗歌养活了他，是中国的诗歌精神培育了他独立的人格和品行。掩卷沉思，抚摸着书的封面，我仿佛感到那里跳动着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跳动着一个优秀知识分子的良知，我分明听见诗人在说：“今生无可抱怨！/诗到妙处，/曾莅临仙境；/爱到真时，/已得到永生。” 

　　读先生的作品，感觉他从不刻意炫耀所谓的技巧，就像是慈祥的长者在娓娓道来，给你讲他心里的事儿，讲他对你的期待和关爱，因此他选择的词语都很平易，但却都很生动、准确，就像选择爱人，他爱那些温和的、朴素的词，因为那是些善良的、有教养的词。也有一些是愤怒的，那是因为他怒不可遏，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雷霆般的怒吼。同时，有些词是忧伤的，那是来自他感受大地的方向，来自大地深处永远的美的本质，来自对祖国的最深的爱恋，来自对社会、对人生的深度思考。

　　他在《节日的火焰》一诗中说：“节日的夜晚，/我总是默默地期待，/那漫天的焰火显现。/正如我总是默默地期待，/我那些埋头苦干的朋友，/在可预料的某一时刻，/喷放出耀眼的光辉，/以杰出的建树，/使人类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慰藉。”我想读了这样的诗歌，他的每一个朋友都会感动于他博大的胸怀，崇高的友谊和伟大的期待。每一个有责任感的中国人都会为之感慨，同时也会使那些急功近利，炫耀所谓的才华，花言巧语，一再无病呻吟的诗歌忽然暗淡无光。

　　读完他的作品，我又想到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一个人到底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有的人留下了英名，有的人留下了骂名，这自然都是些有名的人，因此有不少人为了留名而一生孜孜不倦，但历来也有不为名利的人，看似他们活得像一棵普通的植物，甚至是一棵小草，只是在春天把一丝绿色奉献给人间，但正是这样的人把人类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了人间，雷霆先生在《活过来的诗人》一诗中这样写道：“多年来人们以为他死了，/像北疆冬天的土地，/天大的事也听不到反响，/激不起一丝波纹，/像种子落入泥土中。/当春天来临，/人们看到一片葱绿，/才知道他没有死，/他已和人民结成一体，/变成了大地。”雷霆作为一个诗人，他留给人间的是那些真善美的诗歌，我们只要一想起他的诗，就感觉一个诗人永远活着。他那首《沉钟悠远》恰是对他自身的写照：“只有沉钟才如此悠远。/站在钟楼上不会震耳欲聋，/走在十里外依然响在耳边。/如风飘来，/如雾弥漫。”雷霆先生的诗歌和人品是具有沉钟悠远的力量的。

　　(《沉钟悠远——雷霆诗文集》，雷霆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