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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口耳间的中国”(叶舒宪)

——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字化工程侧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01日06:43 来源:人民日报 叶舒宪
  设计:蔡华伟  设计:蔡华伟

  一部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瞬时风靡海内外,它对博大精深且异彩纷呈的中国饮食文化做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整体呈现,从物质文化的一个侧面揭示出中国文化的丰富多样。对大部分中外观众而言,影片“探索发现”的旨趣,展现了一种未知的文化奥秘。

  在精神文化方面,有什么足以代表中国全民性的文化遗产,又能提供整体呈现和局部检索的双重便利呢?前不久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的重大项目“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字化工程”(由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和汉王公司合作,一期项目2010—2013)结项面世,为世人展示了“口耳间的中国”:其根源在无文字时代的史前中国,结果在当今数字化时代,纵横上万年。

  口头文化的“四库全书”

  此项口头文学遗产数字化工程的意义在于:它以县为单位,将占世界人口1/5的口传文学遗产做地毯式收集、笔录、整理、扫描、分类、归档,汇总并数字化处理了全国2800多个县的4905册资料。包括神话、传说、故事、叙事诗、歌谣、谚语、小戏等类型,其近9亿字的庞大规模,比现有的“四库全书数据库”还要多出近两亿字,堪称中国口头文化的“四库全书”。

  今年是马年,网络媒体上一片“马上发财”“马上升职”的声音,和文化大国的丰厚底蕴颇不相称。如今的网络青年可能多已遗忘传承数千年的民间文化和民间想象。最初的家马是商代中后期由殷商王族从北方草原引进中原的,所以马在中国文化想象中一开始就被神话化为神马或龙马。考古发现商周贵族大量随葬车马坑,不为炫富,而是寄托死者灵魂升天的天国梦想。

  打开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据库,在主题词索引中输入“龙马”二字,立即出现1193处诸多民族的口传文学,有数以百计讲述龙马故事的作品。可见,《西游记》中的白龙马,并非吴承恩的个人原创,而是数千年中国民间想象的结晶。中国旅游业的标志符号“马踏飞燕”,承载的也是民间想象和神话精神。从汉语词汇“飞马”和成语“天马行空”可知,中国文化对马的想象首先着眼于升天工具,继而同超现实的龙发生了神话链接。龙和马之间并无严格界限。《周礼·夏官·廋人》有如下说法:“马八尺以上为龙。”《仪礼·觐礼》也说:“天子乘龙,载大斾。”把马称作龙,这是对身材高大的马的神话式命名。元代萨都剌《题画马图》诗云:“汉水扬波洗龙骨,房星堕地天马出。”从天人合一的神话意义表现天马下凡。韩愈《元和圣德诗》说“驾龙十二”,指的就是驾十二匹马。李白《白马篇》:“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所谓“龙神马壮”,还是对龙马想象的延伸。古文献中最早的龙马故事,讲的是龙头马身的神兽从黄河中献出河图一事。《尚书·顾命》孔传:“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一》:“粤在伏羲 ,受龙马图于河,八卦是也。”

  各族民间文学将马的起源追溯到天上,或说成由神变化而成,弥补了文献记载的缺失。如云南的傣族和景颇族故事说神造马;内蒙古的蒙古族神话说天女和人一起造马;四川木里藏族自治县纳西族神话说神鸡生卵孵化出马;云南的怒族和西藏的藏族也说卵生马;辽宁清原满族自治县满族神话和四川兴文县苗族神话、河北藁城市汉族神话都说是天帝将天马赠与人间,才有了大地上的家马。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满族神话认为龙被天神贬到下界变化成马。至于神马何以降级为人间的运载工具,民间叙事也有充分的解释:广西壮族神话说是人类的女始祖规定马要被人骑;汉族神话则解释为这是出于神的指令,或者马在和人的比赛中输给人类,所以被人驱使。以上丰富的口述材料,足以让我们将古文献中的天马和龙马的有限记载,同如今还活在口耳间的民间叙事组合为“马”文化整体,并洞察其所以然。

  中国文化的“半壁江山”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我国自周代就有官方组织的民间采风活动。民间口头文学丰富和滋养着历代文人和文艺创作,汇聚成川流不息数千年的民间文艺大传统。但是,过去的收集整理工作有很大局限,文人文学崛起后,历代科举考试以书面的经书为核心,忽略了民间口传文学的存在,使其自生自灭、四处飘零,几近荒芜。“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虽然知识界也曾涌现北大歌谣派,号召文人到民间乡野采集歌谣,但其涉猎的地域范围很小,采获的作品十分有限。1950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在国家领导人的关怀下成立,开启保护和抢救民间文学的伟大事业。历经64年的艰苦努力,动员2800多个县市的近万名会员及数十万地方相关人士,深入穷乡僻壤、崇山峻岭、草原大漠,全面采集和记录各民族的口头文学,从一首歌、一个故事开始录音、笔录、整理,由点点滴滴终于汇聚为如今近9亿字的海量文献——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据库。

  可以预见,口头文学遗产的数字化整体呈现,或许会改变我们固定已久的文化观。文化记述以文人文献为主的情况或将改变,规模和容量更加庞大、覆盖地域更为广阔的各民族和各族群的口传文化记述,有望构成中国文化全貌的“半壁江山”。其民间文化与民间智慧的普及功能将得以彰显,其学术研究价值将惠及后世,其教育功能和文化传播潜力亦未可限量,面对扑面而来的大数据时代,其文化资源和文化资本的再造前景也已经呼之欲出。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同仁正在启动利用数据库资源编撰《文学人类学的中国读本》计划,改变一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学史”未能包容多民族多地域的偏差,引领观念变革。

  如果说“舌尖上的中国”滋养着13亿人的味蕾,那么“口耳间的中国”横空出世,则是中国文化的全景呈现,是中国为人类奉上的一席丰盛的精神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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