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正文

说不尽的马尔克斯:我只会做苍白的梦,且都关乎贫穷(邵延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24日11:01 来源:北京青年报 邵延枫

  从少年到总统,他的名字为太多人提及。

  从文学到政治,他的作品被赋予太多意义。

  他曾落魄到寄不出整部书稿,他曾显赫到五位总统同场为他庆生;他坦言自己只做过苍白的梦,他诤告“对攫取权力的渴望恰恰源自爱的无能”……

  这就是马尔克斯,他的影响力近乎裂变或中毒,要么留下碎片满地,要么生出奇异遍身,纵然在他远去后也容得下几代人继续踟蹰盘桓指指点点。而我们对于他的认知与不解,如同他那本最有名的大书,通常的境遇是,频频翻过的章节和未及打开的书页黑白分明。

  寄不起书稿的作家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之后,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我的朋友,但是,他们之中没谁知道为此我失去过什么。”

  1967年5月, “拉丁美洲的圣经”《百年孤独》出版,首印8000册,15天售罄。

  马尔克斯的文学经纪人卡门·巴尔塞尔斯大妈已年过80,但至今仍在巴塞罗纳不停地收纳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版税。

  据不完全统计,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至少已被移译为35种语言,累积出版总量更无从计数,按作者自己的说法,“如果把读过此书的人聚拢在一个国家,那它的人口排名可以位居全球前二十。”

  马尔克斯曾对他的兄弟说过,“在《百年孤独》之后,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我的朋友,但是他们之中没谁知道为此我失去过什么。”

  二十三岁时,母亲为生计不得不卖掉家里唯一的房子,当她要马尔克斯陪同自己去城里寻买主时,往返的路费都成了马尔克斯的问题。

  当 时的马尔克斯刚刚辍学,放弃了攻读三年的法律,辗转于哥伦比亚加勒比海边的卡塔赫纳和巴兰基利亚,靠《先驱报》的几乎了不可见的专栏稿酬“活得像个一无所 有的国王”,那时的他穿花衬衫,着牛仔裤,长发蓬乱,须如蔓菁,脚下还朝圣般地踢踏着一双凉鞋,“此般模样绝非出于嗜好,而是因为太穷。一次,在电影院的 黑暗之中,一位异性朋友对另一个人说:‘可怜的小加博算是没得救了。‘她当然不知道我就在旁边。 ”

  马尔克斯回忆说,“我在报社里 根本无法解决路费。他们每天只付给我的专栏三个子儿,偶尔因为哪个撰稿人的阙如轮到写一篇社论也只有四块钱。而这些勉强够我苟活。于是我想到了预支,经理 却告诉我说,我的欠款已经超过了五十比索。终于,我做了一件朋友们无法想见的事情:我出了书店,在哥伦比亚咖啡馆门口堵住了书店老板、卡塔卢尼亚老头堂拉 蒙·温耶斯老师。我开口跟他借十块钱。可是他搜索遍身只找到了六块。 ”

  而在写作《百年孤独》的十八个月里,马尔克斯已贫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最初的窘迫来自打字机纸。

  频繁的修改、重写,让纸张的消耗成为一个大开销,“至少六个月的稿费都用来购买打字机纸了。”

  全稿眷清时打字员带着这摞打字纸回家,下公车不小心摔了一跤,稿纸散落一地,刚好又遇雨,书稿沾上泥水凌乱不堪,多亏有乘客帮忙才把一页页的稿纸收起整理好,打字员把它们带回家用熨斗一张张熨平,因为她知道,这个作者已没有余钱再买打字纸了。

  “我不知道我的妻子是怎么做到的,那段时间里家中居然每天都能揭开锅,我也不会就此问她任何问题,直到有一天我告诉她小说完成了,我的妻子忽然说,‘你真的写完了吗?我们已经欠下一万两千美元啦。’”

  事 实上,他的妻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卖家产,从汽车开始,然后是电视机、家具,最后不得不典当从娘家陪嫁来的首饰,“当铺的典当师像外科医 生那样严谨,对耳环上的钻石、项链上的祖母绿以及戒指上的红宝石逐一细称细看,最后,他将所有的首饰推给我们说,‘全是玻璃的。’”

  1966 年8月,马尔克斯和妻子一起来到墨西哥城邮局,终于要把《百年孤独》的手稿寄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南美出版社了,作品打印在普通稿纸上,共有590页,邮局 称重后要他们付82比索邮资,妻子翻遍俩人的钱包,只找到53比索,无奈,他们只好拆开捆好的书稿,寄出其中的一半,慌乱中,投递过去的居然是后半部,幸 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位伟大的编辑,为了尽早看到前半部书稿,预支来了稿费。

  曾有人问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那些梦幻般的文字都是基于怎样的梦想?马尔克斯回答说,“我只会做些很差的苍白的梦”,并且,它们大多关乎贫穷。

  屡屡晚到的记者马尔克斯:“没有生在其中的人无法想象那种玄妙的新闻预感、抢到独家的快意和失魂落魄的沮丧……一旦发稿,一切又从头开始,需要你在接下来的一刻付出更大的热情,且无休无止”

  “多 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 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

  这段引发了无数人璀璨文学梦想的奇妙文字,今天想来,最初依秉的却可能是一段冰冷的现实。

  在诺贝尔奖颁奖礼上,马尔克斯曾直言不讳地指出:“是拉丁美洲不同寻常的现状,而不仅仅是它文学的呈现,引起了瑞典文学院的空前关注。”

  在他看来,真实的拉美政治经济生活完全无需文学家的想象,忠实记录下你看到的一切就足够魔幻和不可思议了。某种意义上,文学只是他记者生涯的变相延续而已。

  在一次演讲中,他曾回忆说,“自从外祖父向我讲了西恩加惨案后,我对政治的关注就超越了对文学的关注。”这也许正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将记者的身份延续了近30年的缘由所在。

  作为记者的马尔克斯,常常是新闻现场中最晚到的那个人,而他的新闻报道也屡屡如小说般起始于漫长的腹稿。

  1954 年,马尔克斯任职于哥伦比亚第二大报《观察家报》,当时,来自乔科省的驻地记者在电稿中称当地省会连续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形势非常严峻。报社将此列为重 大新闻事件派马尔克斯前往乔科省核实真相。可是,当马尔克斯和摄影记者飞往乔科省,走在基布多的大街上,却发现乔科人不是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就是坐在紧 靠街门的凳子上,根本没有游行示威的痕迹。显然,所谓游行示威、形势严峻完全是当地记者编造的假新闻。

  通过进一步采访,马尔克斯发 现假新闻背后还有更多隐情,实际情况是,乔科省濒临太平洋,大多数居民都是黑人,政府当局完全漠视这些少数族群的利益与诉求,决定撤销该省的建制。而驻地 记者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才想出用撰写假新闻的方式激发当地人的觉醒,抗议政府的蛮横。

  得知真相后,马尔克斯和这位记者来到省长 官邸,向当地主事者详细说明了乔科省面临的危机和可怕结局,结果,省长被马尔克斯说动,亲自颁发了全省抗议游行示威的命令。此后马尔克斯凭借记者的敏锐与 情怀,撰写了系列报道《哥伦比亚不承认的乔科省》,成为他记者生涯中的代表作。

  1955年2月,哥伦比亚驱逐舰卡尔达斯号从阿拉巴 马州的莫比尔改装后返回卡塔赫纳,途中遭遇暴风雨失事,除了海军军官路易斯·阿雷汉德罗·维拉斯科幸存,其他船员全部遇难,维拉斯科在海上漂泊了十天后获 救,不可思议的生还让他成为舆论的焦点,在得到总统的接见和授勋后更被公众视为国家英雄,接踵而来的自然是媒体追捧、万人仰慕。

  当 马尔克斯找到这位幸存者时,海难事件已尘埃落定,连篇累牍的各式报道都烟消云散恍如旧闻了,可凭着一个记者的独特嗅觉,加西亚·马尔克斯觉察到整个事件的 某种不寻常,他不顾报社的反对,坚持对维拉斯科做了十四次、每次约四小时的专访,正是在这期间,这名侥幸逃生的水兵向他承认,那艘驱逐舰船载有大量走私的 生活用品,在那场暴风雨中,囤积的走私货物松散开来,导致船身过度倾斜以致沉没。

  就这样,一桩过气的旧闻被记者马尔克斯变成了轰动朝野的独家头条,根据该报道结集的《船难水手的故事》一书,25年间售出1000万本。该报道也激怒了当时军政府的独裁者皮尼利亚,加西亚·马尔克斯不得不逃往欧洲。

  马 尔克斯曾把记者称为“世界上最好的职业”,同时还给出了关于新闻从业者的迄今为止最经典的描述——“新闻是一种永远无法退却的热情,与现实相遇则能量倍 增。没有苦在其中的人无法想象那种世事难料、随时等待的状态;没有生在其中的人无法想象那种玄妙的新闻预感、抢到独家的快意和失魂落魄的沮丧;没有打算为 新闻而活的人很难撑起这份辛苦到无法想象的职业,一旦发稿,一切又从头开始,需要你在接下来的一刻付出更大的热情,且无休无止。”

  总统们的朋友马尔克斯:“如果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放一本书,我相信大家都会变得美好……对攫取权力的渴望恰恰源自爱的无能。”

  从来没有一位作家的离世,惊动了如此众多的国家元首。

  美国总统奥巴马说:“世界失去了一位文学巨匠,他是一位我从年轻时就极其喜爱的作家。”

  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说:“自我拜读《百年孤独》已40年有余,我依然沉浸在文字带来的惊奇中。他在魔幻与现实中穿梭,抓住了人类所共有的喜悲苦痛。”

  哥伦比亚总统胡安·桑托斯在他的推特上说:“史上最伟大的哥伦比亚人的逝世将带来千年的孤独与悲伤。”

  墨西哥总统涅托代表墨西哥向当今最伟大作家的离世表示深切哀悼和惋惜。

  厄瓜多尔总统德尔加多表示:“亲爱的加西亚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的将是数年的孤独与沉寂,但他的作品和对伟大祖国的爱留了下来。直到胜利的那一刻!”

  秘鲁总统奥良塔·乌马拉·塔索说:“这位造梦者的离开让拉丁美洲以及全世界都感到惋惜。愿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马孔多安息。”

  巴西总统罗塞夫认为:“他独一无二的人格和他笔下繁茂的拉美永远铭刻在数百万读者的心中和回忆里。”

  哥斯达黎加总统劳拉·钦奇利亚则指出:“他的离世像《绑架》或《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一样令人震惊,像《百年孤独》一样无法平息伤痛。”

  从来没有一位作家,在生前就拥有如此众多的总统朋友。

  马尔克斯八十寿辰时,到场祝贺的贵宾中就包括五位哥伦比亚总统和西班牙国王及王后。他的首脑朋友中甚至还包括政治上的敌对者,比如克林顿和卡斯特罗。

  卡 斯特罗和马尔克斯的友谊可以追溯到1948年。那时,他们都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马尔克斯就读于波哥大大学,卡斯特罗则作为古巴学生代表前往参加国际会 议。当时,哥伦比亚因左翼总统候选人遇刺身亡而爆发骚乱,马尔克斯与卡斯特罗虽然只在游行队伍中擦肩而过,却都把这一历史时刻当作了友谊的基础,骚乱事件 促使年轻的卡斯特罗决意投身革命,而马尔克斯则坚定信念,认为只有文学可以弥合仇恨。

  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后不久,马尔克斯就应邀访古,随后又参与了古巴官方通讯社拉丁社波哥大分社的筹建工作,还成了古巴驻联合国的常驻记者。

  1986年,马尔克斯出巨款资助古巴建立了一流的现代化国际电影学院,为古巴和拉美的“新电影”培养人才。2000年,他发表《埃连陆上遇难》,对古巴争取落水男孩埃连重返祖国的斗争表示声援。

  马 尔克斯和卡斯特罗的友谊很大程度上基于他寻求公正、反抗强权的左翼知识分子立场,他曾公开诘问西方国家:为什么对文学上的独特性可以全盘接受,却不能接受 和容忍基于不同文化的自主诉求和举步维艰的社会变革呢?为什么欧洲发达国家在本国推行的社会公正,却不被允许按不同的方式成为拉美国家的奋斗目标?

  正是由于他的一贯左翼言行,美国政府长期禁止马尔克斯入境,直到将其视为文化英雄的克林顿当政,这一限令才被取消。

  1994 年,在《苏菲的抉择》一书作者的家里,克林顿见到了马尔克斯,他们讨论了古巴问题,马尔克斯希望克林顿能取消对古巴的贸易禁令,但整晚谈话中更密集的焦点 却是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因为她告诉这位大作家,自己读过他的两部小说,马尔克斯显然不太相信一个14岁的美国小女孩会理解他的作品,因此撇开克林顿,和 切尔西深入讨论起《百年孤独》,在自传中,克林顿写道:“他非常感动,没多久就给我女儿寄来了他作品的全部英译本。”

  与这些超级权贵的交往并没有改变马尔克斯的价值观,反而让他笃定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放一本书,我相信大家都会变得美好。”

  当被问及他所有作品的主题时,他意味深长地回答说,“你知道,我的朋友,对攫取权力的渴望恰恰源自爱的无能。”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 邵延枫

  佳句摘录

  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我们毕竟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 你和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

  “我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对风景的兴趣。”

  永远说你感到的,做你想到的吧!如果我知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看你入睡,我会热烈地拥抱你,祈求上帝守护你的灵魂……如果我知道这是看到你的最后几分钟,我会说“我爱你”,而不是傻傻地以为你早已知道。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