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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一抹亮色(王海成)

——父亲王洛宾命运转折的日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27日10:17 来源:北京日报 王海成

  3月14日,对我们全家来说,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痛日——父亲王洛宾永远地走了,想来竟已过去了18个年头。然而,他的歌声却从未离开过他挚爱着的大地,深爱着他的人们也无处不在地唱着他留下的那么多好听的歌。

  此时,我不禁想起和父亲度过的一段难忘的日子。思绪,回到了1977年那个乍暖还寒的初春……

  当时父亲刑满出狱已经两年,可他的生活却一直没有着落,先是在监狱“新生队”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来监狱将他送到城里的二哥家。二哥家的生活也非常困难,二嫂没有正式工作,在家带小孩,全家人的生活就靠二哥每月四十多元钱支撑着。父亲的到来,无疑给二哥家增添了很大的经济负担。倔强的父亲不愿连累他们,60多岁还要跑出去找活,看工地,打短工,挣一点算一点地补贴家用。

  与此同时,我在农场接受再教育已经八个年头了,二场五队的老知青就只剩下我这个“反革命分子”的儿子一个人了。那年农场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春播刚完就开始田间管理,一直忙到了六月,连长才同意给大家放假五天。虽说有五天假期,可我却没有休息的打算,因为我早就计划好,要回乌鲁木齐市见父亲。更准确些说,我要劝说父亲,让他下决心务必去有关部门上访求助,以解决自己的历史问题。我已经替父亲准备好了上访申诉材料,是一位无锡支边青年帮我写的,他叫罗哲毅,是我在农场结识的好朋友。他非常同情我的处境,得知我要为父亲上访喊冤,就主动帮我。为了保证申诉材料准确无误,他还专程跑了一趟乌鲁木齐,去找我父亲了解情况。他详细询问了父亲过去的历史,以及含冤判刑入狱的全过程。申诉材料写好后,他还用工整的字体为我誊写了五份。罗哲毅对我说:海成,拿着这五份上访材料,你可以去找新疆军区、自治区党委和人民政府设立的上访办公室投书喊冤,请他们帮助解决你父亲的问题;如果他们不管,那你就直接上北京,去国务院上访办公室告状。

  五天的假期,对我来说是何等宝贵啊!

  我用一天就赶回了乌鲁木齐,下午在二哥家里见到了父亲。我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看上去他心情特别不好,蓄着连鬓胡子,身穿一件自己修改后没有领子的粗布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膝盖上打着补丁的裤子。父亲告诉我,二哥要到很晚才能下班,二嫂最近也出去打短工了,家里只有他一人在照看着小侄女。我耐心地向父亲说明这次回来的目的,又给他看了罗哲毅起草的上访材料。当我说出要替他去上访的想法时,父亲的态度却非常冷淡,接着干脆拒绝了。

  我非常理解父亲当时复杂无奈的心情,一个坐了15年牢的老“反革命分子”,哪里还有什么勇气,再敢去为自己喊冤呢!我和父亲发生了争吵。父亲情绪激动地对我说:“以后,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第二天,我已经不想再和父亲争论什么,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次上访计划落空。我决定自己带着上访材料,去军区和政府的信访办公室碰碰运气。我赌气骑着自行车跑完了新疆军区和自治区设立的上访办公室,果然,负责接待的人一看是王洛宾的上访材料,就无一例外地连连摇头。答复几乎都是同样一句话:王洛宾的历史太复杂,他的问题既不属于历次政治运动中造成的,也不属于“文革”造成的。所以,我们无法解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天来自己好容易积攒的一点信心,突然没有了踪影。我庆幸父亲今天没有跟我一起来,要是让他听到这样的答复,肯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看着我一脸悲愤,一位也是来上访的老人同情地对我说:“有一个专门给‘右派分子’落实政策的办公室,就设在自治区党委的大院里。”老人劝我可以去那里看看,也许会碰到好运气。可我一想,父亲并不是什么“右派分子”,如果贸然去找他们,肯定也会碰一鼻子灰的。

  但是,我已经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坐落于自治区党委大院里的那座黄色三层小楼前。

  经过门卫一番盘问,我才在一楼的“右派分子甄别办公室”里见到了凌志贤处长。他50来岁,身着蓝色中山装,中等个头,为人非常和蔼。

  我迫不及待地说明了来意,并拿出上访材料请他过目。他仔细听我介绍了父亲目前的生活困境,以及老人渴望重新工作的想法之后,便对我说:“我认识你的父亲王洛宾,也了解一点他的情况。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自己没有来?”

  我告诉凌处长:“父亲住在西郊我二哥家里,我劝他一起来,可是他至今还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心里有许多顾虑。他不相信政府会给他落实政策。所以,我就替他先来打听一下。”

  凌处长沉思片刻,对我说:“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明天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总算有了一点希望,我匆匆谢别凌处长,骑上自行车兴冲冲跑回西郊二哥家,将见到凌处长的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失望。

  第二天,我便陪着父亲去见凌处长,他们俩一见面就开始交谈。我就在门外等着,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父亲才走出来。

  我忙上前去问:“爸,怎么样?”

  父亲面带笑容地说:“凌处长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看起来我的问题还有点希望,他答应把我的申诉材料由统战部转交军区,并要军区给予答复。”

  那一刻,我和父亲都开心极了,真有一种马上就能重见天日的感觉。

  1979年冬天,父亲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新疆军区落实政策办公室作出决定:对王洛宾同志的冤假错案给予平反,鉴于其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因此不再安排工作,按军队内部职工享受退休待遇。工资定为1961年被捕前的标准,关押期间的工资不予补发。

  两年之后,父亲的命运又发生了重大的变化。1981年,新疆军区政治部为父亲召开平反大会,重新作出决定:彻底推翻1961年军事法庭对王洛宾同志“历史反革命”罪的判决。恢复王洛宾同志军籍,担任新疆军区歌舞团艺术顾问。

  父亲蒙受了15年的不白之冤,终于得到了彻底平反昭雪!

  父亲的晚年无疑是幸福和辉煌的。他经常对我说,自己已经很知足了。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凌志贤处长,没有新华社新疆分社的记者赵全章、社长柴怀吉,没有总政治部文艺处处长魏风,以及许许多多好人的关心和帮助,父亲的晚年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只有天知道。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凌志贤,我要把自己写的两本书《我的父亲王洛宾》和《往事如歌》作为一份特别的礼物,亲手送给凌处长,因为我在两本书中都提到了凌志贤。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凌处长在许多年前就离开了新疆,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寻找凌志贤的工作只好停了下来。

  直到去年秋天,我终于在新疆见了到了凌夫人,从她那里才得知,当年的凌处长已是耄耋老人,如今定居在深圳。那天,凌夫人给我讲了许多他们夫妇和王洛宾交往的故事。原来,从第一次父亲与凌处长见面,他就明确表示支持父亲申诉,这无疑是初春的一抹亮色,给父亲带来了希望。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并且一直保持联系。后来父亲迎来了音乐事业的辉煌,这位党的干部也从未提及自己的“功劳”,令人起敬。那天,我特意将我的两本书《我的父亲王洛宾》和《往事如歌》交给凌夫人,请她转交远在深圳的凌志贤老人,总算了却了自己多年的一个心愿。

  我祝愿凌志贤老人晚年生活幸福,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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