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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向世界敞开(李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0日09:4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 壮

  聚焦文学新力量

  霍艳,女,生于1987年,北京人,中国当代文学专业博士在读。13岁开始创作,出版过8部作品,作品见于《十月》《北京文学》《山花》,入选2013年最佳中篇小说、短篇小说选本。

  自我向世界敞开

  □李  壮

  “80后”作家霍艳近期给我们带来了颇多惊喜,在几年的沉寂之后,她突然从纯文学的河流中浮出水面,拿出了一系列令人瞩目的作品。从这些小说之中,我们能够发现霍艳的成熟与蜕变,不知不觉地,霍艳已经在写作上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转身。

  对青春幻象说再见

  不同时代的人面对文学,都会有那种“青春期”的阅读、写作心态:在虚构里,现实中备受压抑的主体情愫会被无限地放大、美化,整个世界成为了春梦 的投影,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气味。“堂吉诃德”们热爱骑士传奇,东方奴隶们想出了飞毯和神灯,阿Q爱唱“手执钢鞭将你打”,大概都与这种心态有关。在这种 类型的文学经验中,我们接受和创造的,往往是那些寄托了我们幻想的形象,他们光芒万丈,同时又不堪一击。一旦分泌旺盛的年月悄悄过去,时过境迁便显出单薄 虚妄,无法寄托更为复杂深刻的人生况味。这样的情形在“80后”这批作者中体现得尤为典型。霍艳早期的作品里也能隐约找见类似的痕迹:俏皮痴情的女子与深 沉细心的男神构成了典型的搭配,大量浪漫笔墨的轰炸也保证了到位的催泪效果;即使在偏于冷峻、纪实风格的作品《新地下铁》中,霍艳在“棕红色的墨镜”后面 审视众生,描写的对象也多是成功却冷酷的上流男士,或者能在风情与高雅之间瞬间切换的妖孽女子。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霍艳在其近来转型的新作中塑造出的形象。在《失败者之歌》中,“成功却冷酷的上流男士”成为了张小雯那个戏份不多的情 人;“能在风情与高雅之间瞬间切换的妖孽女子”同样出现在《秘密》里,但其光芒绚丽的假象却被一个网络漏洞撕破,暴露出赤裸裸惨淡的真实。这些小说中真正 下力道描写的,乃是那些颓废、无力的庸常之人。《李约翰》的主人公是一个混迹异国的中年人,“灵魂疲惫,肉身自卑”是他的生命状态,“挣生活”是他的生存 主题;他的妻子则是一个弱智,体如枯叶、不解温情,毫无生命感可言。《失败者之歌》正如其题目,关注的是热闹时代的边缘人、梦想外围的失败者:更年危机的 母亲、赋闲在家的父亲,以及仿佛注定也要奔向“失败”命运的女儿。《管制》中的中年妇女张丽芳,发福的腰腹早已消解了丈夫的欲望,竟只能在公车色狼的骚扰 之中享受片刻女人的幸福。这样的人物形象,经过了生活的磨损,幻想中的金银镀皮早已销蚀殆尽,裸露出来的却是青铜般的色泽,不耀眼,但有余味。他们像是低 着头费力爬坡的中年货车,为拉力牺牲了速度,发出沉重又不体面的喘息之声,却比其他任何车种都更明白脚下道路的意义。

  毫无疑问,这样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实,而且足以承载更复杂的人生体验和更沉重的命题——不漂亮,却踏实厚重。这些角色的形象与经历,跟青春写作所 钟爱的“高富帅-白富美”搭配也南辕北辙。这恰恰显示了作为作家的霍艳的转变:作为一个成熟的写作者,她开始挖掘生活更深处的秘密,同时学会从一己向他人 走去、以自我向世界敞开。

  杂语世界与回归中的生活

  当“形象画廊”里的展品更替一新,作者的“语言世界”也必然出现相应的变化。霍艳的一批新作显示,她的小说正在经历一次从“青春絮语”到“杂语世界”的蜕变。

  在最近的一次对谈中,霍艳提到了“80后”作者过去在语言上存在的问题:“很多时候,他们词藻的华丽已经到了对叙述产生阻碍的地步,他们无法还 原人物话语,只能转述,将原本丰富性的多层次的话语,转述为一种千篇一律的重复的风格。”这种充斥着荷尔蒙气息与形容词色泽的华丽语言,看上去带有鲜明的 个性色彩,其实质却是一代人的腔调雷同,这是写作者尚未找到自己语言的表现。这种“自我泄洪”式的独语是难以持久的,优秀的小说往往如巴赫金所说,是一个 多声部的杂语世界。我们欣喜地看到,霍艳正在逐渐找到自己的腔调与话语方式,正如张柠所说:“她不再是一位被‘公共语言’拖拽着满世界疯跑的青春写作者, 而是试图要成为将‘语言’捏在手心里任意搓揉、摆布的能工巧匠的人。”例如在《失败者之歌》中,母亲沈蓉蓉那“完美定格在五十二秒”的通话令人印象深刻, 机关枪般“突突突”火光四溅的更年期牢骚更能让不少人会心一笑:“现在黄瓜都四块钱一斤了,跟鸡蛋一个价,你家吃不起拍黄瓜,我也养不起你们。等你爸回来 以后伙食归你管,你们爱吃黄瓜爱吃西瓜都随便,以后别惦记跟我这儿白吃白喝。”另一方面,父亲张功利那些急促的断句显得中气不足,一个“失败者”的形象由 此跃然纸上。同时,霍艳自己的叙事语言细腻而冷静,不动声色却又暗藏锋芒,显示出对文本出色的控制力。

  叙事语言上的冷静和文本控制上的从容,能够集中显示出一个青年作家的成熟:它意味着作者学会了给悸动的主体情绪拴上链子,同时让生活本体完成自 然而然地回归。在以往的作品中,霍艳常常喜欢使用这样的表达:“而地铁里穿梭的他们,也寻不回过去的影子。”这是一种结论性的话语,它完成的乃是整体情绪 的定调:“寻回”是一种主观性极强的动作,它默认“过去的影子”是值得留恋的,于是这种行为就在价值预判之中带上了浓浓的感伤色彩。说到底,其表述的还是 自我的情愫,“他们”成为了“我”的喟叹的投射物,而充满真实感的“他们”的故事,实际上是缺席了。这种写作方式往往会将叙事引向终结。在霍艳的一系列新 作中,这种情况得到了彻底的扭转:主观倾向在文本中受到了恰到好处的收敛,而生活本身则开始在文字间自由滋生。不论是处理张功利一家的“失败”,还是面对 作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李约翰,霍艳都在尝试着与文本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她冷静地旁观,节制地落笔,在叙事中不断铺展开新的枝蔓和细节,于看似 游离的笔触中不断地敲打着暗含的主题。她为我们耐心地剥解这只层层包裹中的洋葱,却并不急于按照自己的口味猛加作料。我们能够在冷处理的背后感受到作者的 情感温度,但在具体的文本中,霍艳还是让叙事自己去生长,让它们形成自然而然的内部纹理,然后结出伤疤。

  从自我的独大到生活的回归,这是写作者青春告别式上的一项重头祭仪。从霍艳的一系列新作中我们看到,在写作的姿态和观念层面,她重视的是可能 性,而不再是结论性;在结构和叙事意识上,霍艳强调的是弥散性,而不再是方向性;她越来越善于剖析、展示,而不再一味地热衷抒情。主体淡出的背后,是作者 对叙事自身生长性的尊重;这显示出作者在文学观念上的成长,也体现了写作者内在的自信。

  继续深造与写作自觉:从“脱水”到“补水”

  在一篇创作谈中,霍艳专门提到了选择读博对自己写作的影响:“我逼迫着把自己敞开,去吸收书本去捕捉生活,而这一切都让我对文学有全新的认识, 原来小说有这么多种的写法,原来它既可以像万花筒一样多姿,也可以像白水一样平淡,它是任人摆弄的魔方,不断突破着规则。”回顾自己之前的写作,霍艳认为 自己“并未接受过系统的文学训练,在阅读上也十分缺乏,凭借着天分跟情绪化支撑了10年,直到最后把自己耗尽”。选择继续求学,实际上就是一个从“脱水” 到“补水”的过程。在技术的层面上,大量而系统的阅读能够使写作者充分洞悉文体的秘密与可能性,在语言、叙事等方面变得更加纯熟,进而能够从“技术活”的 角度进入文本的写作。而在经验的层面上,这一“补水”的过程也会开启写作者对文学乃至社会的思考,帮助作家面向世界打开自己,从而完成从自我经验贩卖到自 由创造之间的跨越——这种跨越,正是写作者持续生命力的最大保证。

  系统的文学训练带给了霍艳写作上的自觉,使她能够在对文学经验史与形式史的总体观照之上反观自己的定位,努力实现表达的独特性和有效性。例如 《失败者之歌》中,作者通过对“失败者”这一文学史中的典型形象的翻新重造,成功捕捉了当下生活中那种鬼魅般出没无常的放逐感和无力感。《最低温》写的是 知识分子精神失败的主题,似乎是老生常谈,却又包含着当今时代特有的病态与欲望。《李约翰》中,霍艳有意识地加入了历史的纵深,让时间深处的创伤与此时此 地的困境形成了回声般的呼应交响。《秘密》从一个程序漏洞入手,打通了表象与真实的两个世界,作者的镜头在两个世界之间摇来摇去,我们所熟知的秩序开始被 依次颠覆——你看到天空的一角起了毛边,轻轻一撕,扯出了一个洞;一直撕扯下去,你会发现整张天空都是假的。在经验的深度和广度上,这些作品让我们耳目一 新,其中对时代命题的敏锐发现和精确把握,与霍艳近年来系统的文学训练是分不开的。

  我们常讲,有过写作实战经验的批评家往往会对作品具有过人的敏锐,其实反过来,文学评论者的知识背景也能够给予作家的创作以巨大的推动:在对当 下文坛有一个全局性的观照之后,写作者往往更容易发现问题、洞察趋向,从而在自己的写作中迅速地完成修正、作出反应。霍艳正是这样一个创作与评论兼攻的写 作者。对一个不断成长中的青年作家来说,当她的写作天赋得到了系统的训练,同时又与评论者的敏锐结合在一起,她所写出的作品将会是怎样一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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