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不假——忆作家贾大山(尧山壁)

贾大山小说精选集

贾大山 著

作家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大山一向安贫乐道，淡泊名利，他的短篇小说《取经》 1978年获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之后名声大噪。他也是河北省新时期第一位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作家。石家庄地区文联、 《河北文学》几次想调他来，都被拒绝了。可是1982年底他却一反常态出任正定县文化局长，我大惑不解找上门去。他说：“你有所不知，我视文学为生命，但 不以为职业。对赵云的常山、白朴的真定有特殊的感情，当文化局长不是为做官，而是想为家乡干点事，有大量的工作去做。 ”果然在他任内，报批了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完成了落架重修大悲阁、开元寺钟楼等重要工程，成为河北省著名的文物和古建筑专家。

　　每次来了省外境外的作家，我都带他们去正定，每次都是大山亲自出来解说。我发现大山的历史和佛学知识与日俱增，隆兴寺、临济寺诸多文物，一砖一 瓦一草一木他都知根知底，历史沿革，科学考据，稗闻野史，融会贯通，从他嘴里流出来就是一篇生动优美的文章。一位台湾友人说，周游了全世界大山先生是最优 秀的导游。大山对出版界有些人惟利是图，作者自己集资出书极为不满，河北作协几次想给他帮忙都被拒绝，以致这样卓有成就的作家临终还没有自己一本小说集。 但是为了修缮大悲阁，他认真地撰写了一篇《募捐启》 ，情理并重，感人肺腑，在当地乃至港、台引起强烈的反响。当年8月《当代人》把它发表了，成为脍炙人口的一篇范文。

　　公务繁忙而心态宁静，大山很少出来参加文学会议和一些活动。1993年作协在北戴河召开散文会议，几经动员他才出山。大山第一次见到大海，异常 兴奋。大家在歌舞厅里热闹，他一人坐在礁石上为大海相面，一坐就是两个钟头，第二天说了一句话，惟有大海是真。会上默默地听，说话不多。会外却是中心人 物，时刻有人三五成群听他妙语连珠。台湾一位出版家马先生与他同居一室，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是在这次会上，发现大山忌了烟酒，很是让我吃惊，曾几何时他还是烟不离口，颇有酒量。在正定每次相见，他都以好酒招待。记得一次李满天不想喝 了，说热酒伤肝冷酒伤胃，免了。大山说无酒伤心，何必。喝起酒来，脸愈发的红，成了赵云的二哥关公。有酒助兴他语出惊人，有酒润嗓他京剧唱得更漂亮。而此 时的大山不仅烟酒不沾，连肉也一起忌了，绝对严格的素食，连咸菜里一点腥油都很敏感，引起一番腻烦。不过馒头米饭吃得很多，身体也很健壮。

　　那年初听说大山动了食道手术去看望，他还不太显病态，握手很有劲儿。到了夏天已经可以骑车满城转悠，以为这一关他闯过去了，想不到病情恶化得这 么快。省作代会前我们去看他，他已经卧床很久，十分消瘦，腹内常常隐隐作痛，怕疼就少吃，愈加消瘦。因为烦闷，烟又复辟了，脾气也大起来，为此弟妹常常暗 暗落泪。可是我们一去，他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坐起来谈笑风生，复原了本来的一个贾大山。

　　主要话题谈完之后，大山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兴致勃勃地论起了京剧，唱了几段马派《空城计》 ，从西皮三眼《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到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唱后问我感觉如何，我觉得飘逸不如马前（期） ，苍劲出似马后，更接近暮年诸葛的性格了。他说久病在床，常常一人念戏，品味剧情唱段，更理解人物性格，还真的有所发现。“你说司马知道是空城不？知道。 ”他列举了一些道白的对话后说，“只不过心照不宣。两个高人知己知彼，也包括互相敬重，这也和《华容道》一样，只不过司马比曹更老到一些。 ”听得我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到底是小说家，剖析人物都深入到骨子里了。此时我嗓子眼也直痒痒，真想像二十年前一样陪他再唱一回。可是看到他形容枯槁的样 子，不忍再让他激动了，只有心里默默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不想，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的唱了。

　　大山一生在小说艺术的蜀道上艰苦攀登，走着一条独异的路。他从戏曲和民间文学汲取营养，广泛涉猎、多才多艺如赵树理。又喜欢读《聊斋》和《阅微 草堂笔记》 ，形成独特的风格，不“山药蛋”也不“荷花淀” 。他的作品与人品一样高尚，绝无媚俗，从不逐潮，在乡土和幽默中完成一个作家的社会责任和美学追求。三十年只写了几十个短篇，连一个中篇也不曾有，然而他 艺术作品的分量大大超过了许多大红大紫、“著作等身”者。

　　大山不假，中国当代文学的一座大山。

尧山壁（作家，原河北省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