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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灰色到暖色:探索真相与恐惧(平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10日11: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平 原

  从灰色到暖色:探索真相与恐惧

  ——评菲利普·克洛代尔的《灰色的灵魂》与《布罗岱克的报告》      

菲利普·克洛代尔菲利普·克洛代尔    上:《布罗岱克的报告》法文版  下:《灰色的灵魂》法文版

  从法国作家菲利普·克洛代尔获中学生龚古尔奖的作品《布罗岱克的报告》中,可以看到他2003年获勒诺多奖作品《灰色的灵魂》的影子,两部作品中的故事都发生在法国东北地区,均涉及到战争的影响、美好被扼杀和生命的消失。

  两部作品都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灰色的灵魂》中,叙述者“我”讲述了一个由小女孩“三色花”的死亡而展开的故事。案件发生在多年前战线边缘的小镇,随着案情推进,读者仿佛与叙述者一起一步步接近真相,嫌疑人被锁定为离群索居又高傲的检察官,可一个逃兵被逼认罪,案件草草了结。但“我”依然追寻线索,然而一封久远的来信却使得谜案更加扑朔迷离,恰如题目所言,一切都是灰色的,叙述者也在讲述完后走向了灰色的结局。

  《布罗岱克的报告》中主人公“我”名叫布罗岱克,在刚经历战争蹂躏的小镇上,“另外那个人”遇害,而“我”是记录此事经过的记录员。“那个人”是外号,小说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在调查过程中,“我”不断忆起大清洗和从集中营死里逃生的经历,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认识别人,探寻真相。小说结尾,“我”上交了承载真相的报告,却被镇长付之一炬,最后“我”带着家人离开了小镇,在美丽山林中穿行远去。

  真相的缺失

  两部作品都有侦探小说的影子,但并没有如传统侦探小说一样最终揭开真相。作者认为,若不是真正的目击者或经历者,调查者始终不可能得到百分百的真相,但是小说叙述者们依然在讲述和记录,试图得到真相。因为有些事情应该让人知道,真相不应被埋没,只要发生过就必然存在历史里,定格在时间里,不会被更改粉饰。

  《灰色的灵魂》中,小女孩“三色花”之死被称作是“事情”。“事情”一词代表了对未知真相的猜测以及对可能的真相所带来的痛苦的逃避。叙述者“我”的身份是警察,“一辈子都想把它们拼凑起来,重新缝合起来,以便讲述它们,讲给大家听”。在执拗追寻真相的路上,“我”停不下来,要得到一个答案,搜集着线索以证实自己的猜测。然而“我”的猜测即便再与真实相似,也不能成为其本身。“我”如实记录下所能得到的真实,然而历尽辛苦所求的竟也只是真相的仿制品,在事件末尾回首追寻过程,“我”觉得充满讽刺意味。

  “我”的调查和推断都将凶手指向检察官,然而一封耽搁了6年的信揭示了也许存在另一个真相——背上杀人罪名的逃兵真的是同类型案件的杀人犯。可信上所说的就是真相吗?谁又能肯定“三色花”的案件也是他所为呢?我们追寻的真相依旧是灰色面庞,看不清但是又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布罗岱克的报告》中“我”同样是调查记录者,叙述一开始并没有交代要记录什么。整个小说的叙事总是绕开核心问题,而不断回忆背景和历史。小说开始便说到“我同那事毫不相干”,只能从旁人的叙述和痛苦回忆中,努力尝试记录出案件真相。

  死去的“那个人”也是记录者,他通过绘画记录和表达小镇的一切,让看画的人不仅看到风景更看到自己内心。曾有传说,“那个人”是上帝派来为最后的审判做记录的,而画画“是一种表达方式”,于是应邀来看画的村民们感到恐惧,他们害怕自己内心罪恶的真相被曝光,把画都扔到火里。人们害怕的其实并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他们害怕被人看清内心,想努力隐藏真相。对内心真相被曝光的恐惧,使他们决定除掉心头大患。

  “我”作为“记录者之记录者”,从侧面把“那个人”和镇上居民相处的点滴记录下来,并不执著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去追寻发生的原因——人内心的真相。虽然“我”发觉了所谓真相,但并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情。 正如小说开篇所言:“事实真相,它可能斩断人的双手,留下的伤口可能让人难以带着它们继续活下去,而我们当中大多数人所希冀的,只是活下去。活得尽量少些痛苦。这就是人性。”

  同时,“我”心中也有害怕面对的真相。集中营的经历就是“火山口”,它使“我”试图逃避隐藏的真相。“我”的难友大学生莫施·克尔玛曾说:“你应该讲述,讲述发生的一切。你要讲车厢里的事,也要讲今天早上的事,布罗岱克,为了我,你应该讲,为了所有的人,你应该讲……”于是真相将被讲述,“我”记录下集中营发生的一切,直面它,尽管我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不耻。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火山口”,它常常在不经意间出现,是人们最不愿意提及、最害怕面对的事情,但它就那样以一个巨大的黑暗形式存在着。“活着,继续活着,这也许就是确认现实并非完全真实,这也许就是在我们熟悉的现实变成了难以承受的重负时,去选择另一个现实?”真相的重点是否并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认识到令人恐惧的真相就在那里,认识到它之所以变得模糊,蒙着灰色的面纱,就是因为我们内心中的恐惧。

  个体与集体的恐惧

  这恐惧又是怎样的呢?在《布罗岱克的报告》中,“我”作为调查者,跳过表面,直击案件的内在真相——经历者们对于内心真相被揭露的恐惧才催生了案件。而对案件真相的窥探也使我的内心涌起阵阵波澜,我心中也有不愿面对的真相。

  《布罗岱克的报告》中“我”当年为了生存,偷了列车上还在哺乳母子的救命水。到集中营后,“我”先在被称作“罐子”的单人牢房里待了很长时间,然后被派去掏粪坑,好几个月都浸在粪味中,麻木到习惯了,也体会到“有许多东西闻起来没有臭味,但它们比所有的大粪更腐蚀感官,腐蚀心和灵魂”。再后来我做了“狗”,脖子上套着皮圈,住在狗窝里,还要被人拉出去遛。抛弃尊严,每天盘算着怎样逃过死亡,继续活下去,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这便是真相之下的另一层恐惧——造成人们害怕去面对的真相本源就是一种对死亡或对其他的恐惧。

  个体的恐惧积聚起来会形成集体的恐惧,集体对于死亡的恐惧会导致其中的异类遭受毁灭性打击。《布罗岱克的报告》中,德国军官讲的故事最能令人对内心的恐惧感到不耻。有种蝴蝶叫“火焰王”,顺利时,它们对闯进的别种蝴蝶不会采取行动,而一旦发生危险,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不同种类的蝴蝶,以保存自己。军官说,“也许有些思想狭隘的人会认为那些蝴蝶的行为缺乏道德,但道德是什么,道德有什么用?惟一的、占压倒优势的道德就是生命。只有死人永远是错误的。”“我”曾四处游荡,最后在小镇落脚。多年共同生活之后,“我”仍是小镇的陌生人,尤其在危难之时,这种异质更会被镇上的人们放大到眼前心间。因此,大家可以心照不宣地把我“这个外人”出卖,送去集中营;也可以齐心协力地将“那个人”处死。

  “那个人”的死仿佛是引子,让“我”看到人们心中的恐惧,“我”理解他们的行为都是由恐惧催生,“我”也曾因同样原因做过同样不堪的事情,因内心恐惧逃避真相。人们身上都有邪恶的萌芽和灰色的一面,都不是“十足的浑蛋”,也不是“完全的圣人”。

  从灰色到暖色的进阶

  《灰色的灵魂》中,“灰色”主题由“我”的朋友约瑟芬这个童年历尽苦难却心怀单纯的形象来点出:“十足的浑蛋和完全的圣人,我都没有见到过。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全漆黑的,也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全雪白的,压倒一切的往往是灰色……”

  没有十足的浑蛋也没有完全的圣人,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能做出任何事,这样真实而残酷的真相,我们是应该将其抛弃,还是勇敢地面对?

  《灰色的灵魂》中“我”执著于探寻真相,却发现了真相的灰色面目,永远也得不到真实答案,在对真相模糊性的恐惧中选择走向灭亡。对真相的追寻支撑“我”,一旦火苗被扑灭,“我”便完全陷入黑暗。“我”没有意识到,整个探寻的过程以及发现真相模糊性本身就是光明,已经比逃避或放弃寻找真相的人高明多了。

  而《布罗岱克的报告》中,“我”在探索“那个人”遇害真相的过程中,再次跳入自己一直因恐惧而抛弃的内心真相中去,发现正是因为逃避真相,才会让真相蒙上灰色的面纱。推己及人,“我”理解了自己,也理解了别人。这一切远比找到真相的意义更重要,也惟有如此才能在一切都消失、光亮熄灭的时候依然在自己的心里升腾起火焰,相信自己便是光明,照出暖色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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