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网络文学：困局、迷局与变局(许苗苗)

　　网络文学并非单纯的文学对象，而是新媒体与传统观念交流、融合、创新的产物，是一个与载体关联度极高的依附性概念，因此在谈及现阶段国内网络文 学时离不开对其背后商业动向的捕捉。当前网络文学被塑造为以通俗文学为主的产业对象，这必将缩减那部分不能迎合市场的作品空间，形成创新上的困顿局面。然 而，作为文化产业蓬勃的一支，随着网络文学盈利能力的显现，各方力量增加了资金和资源的投入，积极参与市场抢夺，使其陷入市场迷局。虽然竞争未免残酷，但 从网络文学概念本身来说，竞争所带来的奇招迭出、灵活多变却是一件好事。在重重竞争迷局之后，将是变局的展开。

　　一

　　时近年底，打开“起点中文网”、“17K小说网”、“纵横中文网”、“幻剑书盟”等主要网络文学站点首页，看到的是与以往相差无几的页面构图和 频道选项，“玄幻”、“武侠”、“都市”、“灵异”等类型依然故我。在小说标题中，“美女”、“王妃”、“情人”、“仙”、“魔”、“情”、“宠”等词汇 高频出现，一方面可见通俗小说仍是主流，另一方面也可见网络文学发展几年来作品形式的固化和目标读者审美趣味的趋同化。对作者知识背景和语言能力要求相对 不高的玄幻和小白文盛行，特点鲜明的盗墓类小说在《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的辉煌后出现真空，强调真实性和可信度的历史类在《隋唐三部曲》《明朝那些事 儿》之后难以为继。在作者方面，各网站引以为豪的“大神”们并无新鲜创举，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II绝世唐门》、天蚕土豆的《大主宰》、酒徒的《烽烟尽 处》、梦入神机的《星河大帝》等虽然持续更新，但都延续了自身驾轻就熟的套路；部分擅长精彩故事的网络作者则将精力转投影视剧作，例如《步步惊心》作者桐 华、《失恋33天》作者鲍鲸鲸等人，本年度新作品“开拍”的关注度远远高于“上线”。虽然各大网站都开始注重新人培养与写手能力的提高，但由于因袭成功写 手的模式，很难见到独具一格的新人。这一点在年底出炉的“网络作家富豪榜”上看得更加清楚：虽然雄踞前十者略有升降，但并无新血注入，写作类型也高度重 复，版税收入总体呈现下降趋势，特别是高居榜首的唐家三少，统计其收入从2012年的3300万骤然滑落至2650万。与之相比，几年来 “作家富豪排行榜”上人物虽有所出入，但金额却基本稳定。这不由得令人怀疑：以通俗小说、类型小说为主体的网络文学，在经历了“印刷出版—在线付费—游戏 改编—影视进军”后，是否还有持续的生产力和积极的创新力？

　　作为网络文学近年来的主要推广力量，“盛大文学”也在本年度遭遇了动荡。自2008年成立以来的5年间，它逐渐完成行业布局，使网络文学从一个 乌托邦式的纯文学理想逐渐落地成形，演化为文化产业中一支颇具产能的力量，并在其每年数亿的营收额中占据了近80%的市场份额。然而，盛大文学大量兼并、 快速壮大的发展道路也存在缺陷：下属七家网站模式雷同，导致内耗式竞争；作品贪多、追求量的增长，发展偏粗放；全产权的经营思路垄断了从网络原创到出版、 游戏、影视改编的所有渠道，而自身开发能力的限制则在很大程度上阻挡创新的尝试……这一系列隐患在本年度集中爆发，表现为盛大文学旗下最大网站、当前国内 网络文学界排名第一的“起点中文网”20余名骨干管理人员集体辞职，为盛大文学谋求上市的道路平添阻隔。

　　此前保持相对平衡的文学网站业界本年度也战事纷纭，许多网站开始涉水网络文学领域抢夺市场。作为创作的文学作品是个性化的，虽有流派、思潮的此 起彼伏，但有实力的重要作家是无可替代的。而作为产业对象的网络文学则不同，占主体的类型化小说之所以能在短期内产生令人咋舌的数量，就是因为大部分作品 完全是迎合市场需求、抹杀个性的流水线产物，可以被当作若干元素进行分解和排列组合；写手也可以经由批量化培训而速成，导致了网络写手无论在数量还是产出 上都远远高于传统作者，但也缺乏不可替代的独特性的现状。正因如此，诸多新兴力量不惮于进入网络文学这一盛大已经布局、培育多年的领域，与其展开人员、资 金、盈利模式之间的博弈。

　　由此可见，本年度网络文学的困局不仅在其自身，也波及了整个行业。

　　二

　　资本市场不会给身陷困顿的网络文学调整或喘息的机会。从投资角度来看，网络文学所具备的新媒体、跨媒体的差别化优势正日益显现，一个巨大的蓝海市场已经显形。诸多投资者高调加入，一些前期的布局者也竞相发力展开动作。这一年的网络文学行业硝烟弥漫。

　　“网络文学”自诞生起就是媒体热点，但它头上的光环却始终大于实际产出。近年来，有关网络文学刷新“文学”记录的消息不断：《鬼吹灯》《盗墓笔 记》《明朝那些事儿》《橙红年代》《黑道风云》等网络作品成为热卖畅销书；《杜拉拉升职记》《山楂树》《后宫甄嬛传》《小儿难养》等改编影视剧热播荧屏； 《星辰变》《斗破苍穹》《凡人修仙传》等也成为受欢迎的网络游戏；且有不少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的年轻作者凭借网络写作登上了作家富豪榜，但这些消息的背 后，却是概念经营者苦心推广和积极运作的结果。从盛大文学成立前几年始终入不敷出的经历看，这一市场的培育并不容易。也正因盈利前景不明，网络文学领域才 维持了各方力量平衡的态势。由于资源抢夺并不激烈，盛大集团顺利地将最早实现在线收费的“起点中文网”、行业历史悠久的“红袖添香”、名声最响亮的“榕树 下”等七家文学网站纳入麾下。这些站点拥有丰富的作品资源、成熟作者、忠实读者，并在读者访问量、注册用户数、用户活跃度等各项指标排名中都名列前茅，特 别是“起点中文网”更常年占据第一的宝座。拥有这些优质资源，盛大轻而易举地在网络文学界赢得了垄断地位。尽管如此，且网络文学已是文化产业领域和新媒体 界热点，但盛大文学财报显示其直到2012年才开始盈利。而盈利就意味着掠食者行动的开始，在网络文学界唱了多年独角戏的盛大文学终于不再寂寞，新一年里 迎接它的是诸多对手和竞争者纷纷浮出水面。

　　最值得警惕的竞争者源出自身。如前所述，盛大文学旗下规模最大且稳坐网络文学站点各类排名首位的“起点中文网”本年度上演了管理层集体请辞的戏 码，并在年中成立与之针锋相对的“创世中文网”。新网站不仅有原起点网的数十位编辑以及追随他们而来的白金作者，更熟悉盛大的成功套路、也深谙盛大的弊 病，这使其具备了不容小觑的竞争力。

　　“创世中文网”实力还来自其战略合作伙伴“腾讯”。近两年，主营聊天软件的腾讯网实力迅速提升，跃居互联网站综合排名第一，但在内容方面还比较 欠缺。本年度，其整合腾讯原创、腾讯读书、腾讯书城、腾讯阅读，成立“腾讯文学”频道，又迎来新成立的创世中文网作为内容拓展的重要步骤。由于智能手机的 普及，腾讯所拥有的QQ、微信等能够随时随地直接将内容精确传送到个人终端上的软件使其拥有无与伦比的阅读渠道。网络文学读者除访问网站主页面外，还能在 腾讯网站、QQ、手机QQ以及阅读器等多个界面上看到推送的内容。庞大的用户基数极大地增加了网络文学作品的浏览量。另一互联网界重量级角色“百度”自年 初始也着手招募作者、编辑；年中，“百度多酷文学网”悄然上线。擅长搜索业务的百度依据搜索历史计算并记录下用户的阅读偏好，进行个性化、有针对性的推 送；同时，其搜索引擎精准的定位有益于获得网络文学优势资源以及阅读取向的变动数据。可以说，在网络文学领域竞争中，两大新加入者虽然内容略有欠缺，但在 发布和推动渠道上却各显神通。

　　新猎食者的加入鼓励了那些早就潜伏在网络文学领域的力量。综合网络集团Tom旗下的“幻剑书盟”、完美世界旗下的“纵横中文网”都属实力派文学 网站。它们由早期小型站点发展而来，与盛大旗下诸网站一样有长期的运作经验以及成熟的作者和稳定的读者资源；在被综合网站收购后，又具备了雄厚的资金实 力。而“17K小说网”依托中文在线网站强大的数字图书馆和出版优势，市场地位和规模一直紧咬“起点”。在网络文学市场利润日益显现之时，这些网站也从跟 风转而施展连横合纵，或是发掘并巩固潜力作者，或是提升阅读感受，各自有所动作。

　　综合网站的读书频道则牢牢把握了网络文学阅读的高端读者。“新浪网”、“凤凰网”目前虽尚未以网络原创为主推项目，但长期以来形成了依托名作名 家、结合史实时评的特色。其独家深度访谈、专业点评是综合大型门户网站与一般大众化、娱乐化的文学网站区别之所在。它们吸引了追求精品、深度和专业化的高 端读者，而这些读者也是最有支付能力和话语权的群体。年中新浪对读书频道、移动阅读内容进行的整合透露出其在网络文学领域有所作为的欲望。

　　传统传媒集团也尝试涉足网络文学。年中新华传媒集团选择向盛大文学注资，而下半年人民网则斥巨资收购了主营玄幻、都市、武侠、言情等类型小说业务的“看书网”股份。两大传媒集团携庞大内容积累、专业编辑能力等不可比拟的优势进入网络文学领域，必将引起其中的改观。

　　这些新涉足网络文学的力量并没有安于电脑终端、门户网站，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手机、电子书等移动领域。不难看出，各方力量纷纷瞄准网络文 学，一方面由于新媒体日渐抢夺传统阅读领域，媒体跨界经营成为大势所趋；一方面也说明新媒体内容尚不成熟，未能满足技术平台的需求，存在巨大空缺。

　　三

　　从网络文学发展十余年看来，早期是概念、对象、定义方式的争论；商业力量参与后是内容类型的拓展、收费模式的争论、产业发展的预期等；而从2013年开始，垄断者内部的裂变、技术新势力的加入以及成熟媒体集团力量的渗透则预示着又一轮新变的开始。

　　变局首先体现在行业格局上：网络文学2012年实现了盈利，嗅觉灵敏的资本市场就展开动作，2013年竞争者纷至沓来，前后有明确因果关系。盛 大所遵循的网络文学产业化思路虽然给网络作家和网站赢得了收入，但其资源和发展模式并不具备不可复制或是不可替代的独特性。垄断者问题的暴露和竞争者的纷 纷加入必将带来行业和产业的变化。

　　专业创作培训机构的成立显露出网络文学发展的又一脉新气象。对诸多身处民间的网络作者来说，本年度“网络文学大学”的成立无疑令人振奋。该组织 由“17K小说网”牵头，联合多家原创文学网站参与，并由中国作家协会指导，拟对网络文学作者提供免费培训。虽然从参与者中没有盛大旗下七家网站任何一家 来看，这一行动难免带有市场竞争色彩，但其所宣扬的公益性质以及聘请有经验跨媒体作者、研究者任教的思路，对于提振当前网络文学整体创作水平具有重要意 义。

　　在研究方面，网络文学以其新的样态和对新批评体系、研究角度的呼唤受到当代文学和文艺学的双重关注；并形成了以中国作协马季等为中心，聚集中国 社科院、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当代文学研究力量的北京群体；和以中南大学欧阳友权等为中心，聚集厦门大学、浙江大学文艺学研究者的南方群体。由于对象的 跨专业性质，本年度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网络文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以及中国作协网络文学联席会议上，不同专业的学者因对网络文学的共同兴趣聚集一堂，这正体现出 当代文化研究中专业分野的融合与学科设置变革趋势。

　　回到作品本身，在创世中文网上线一个月后，新网站原创作品《英雄联盟之谁与争锋》日浏览量就已近200万。这部小说的重要性在于其体裁的特别， 与以往畅销小说改编游戏不同，它反其道而行，是一部由热门游戏改编的作品，可以说代表了一种新的网络文学类型。这一变化虽小，它所预示的新媒体文学共融、 互生等特性却格外值得欣喜。

　　综观2013年度，网络文学整体缺乏大的变化：题材更新乏力、内容因循套路、不少实力作者转行，最具规模的“起点中文网”内部生变，似乎已陷入 困局。但同时，本年度又是诸多布局者发力的一年，行业角逐较之以往上升了一个层次：传媒集团的注资、网络大鳄的涉足、终端革新的预期，使这一看似单纯的领 域呈现迷局。作为一个灵活的概念，网络文学从来善于困中求变，行业充分竞争则酝酿着又一轮集中的资源和智力投入。面对如此情势，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当前内 容题材短暂定型、商业模式日渐成熟的平静下，网络文学领域已然开始酝酿新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