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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存学:在高地上行走(唐翰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12日15:55 来源:甘肃日报  唐翰存

  张存学天生有一种奇特的男音。他一说话,那声音好像不是通过声带发出来的,好像是从地缝发出来的,像被压住了的雷,沉闷、浑厚,中气十足,透着张力。有时,那声音会黏带些许野性,类似于草原狼饕餮,喉咙里压住低沉的咆哮。

  现在,这声音不适合狩猎,适合思想。从野性到思想,这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同构。或许在他从事写作之前,他狼奔豕突,怀疑并寻觅。对他个人而言,文学就是他怀疑与寻觅中找到的一种相对可能的途径。他在精神领域的探寻,其广阔和深刻程度,令人钦佩。谈起文学,他是很少说闲话的,一旦发言,即入正题,随着目光的逐渐内敛,思想开动起来,声音的波散开,从文学到思考,慢慢就“拿住”了人,将你带入某种深重之思。

  在当代文坛,思想型的作家不多,张存学算一个。他的创作,有自己的一种言说方向,有自己比较深入的“文学观”。他的小说,造形于某种见地和识力之上。如果说,他早年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使他获得了思考世道人心的基点,那么,后来他借助大量的阅读,在莎士比亚、托尔斯泰、福克纳等思想大师那里,获得了巨大的启发和精神解脱,以及形而上的认知。后来,他又在阅读中遇到海德格尔。海氏的思想路径,正好打通了他生命里的某个暗道,帮助他从“意识的积弊”里一步步蜕出来,开始 “返乡”至本真、无蔽的生命状态中。阅读驰援着他,阅读还在继续。在张存学那里,阅读从来都不是用来消遣的。作为与生命共生的一部分,阅读变成他探究世界本相的必然结果,变成他重新完成自我命运的有力资源。“人在语言中”,作为思的先在,他的语言同时也要依赖异质的言说,剥离社会公共话语带给他的某种机械强加,从而焕发个体生命有生机的、更接近存在本质的一种声音。

  在这一过程中,张存学遭遇了先锋小说的叙事。先锋小说在中国的出现,当然是基于对现有话语秩序以及传统话语叙述的某种反叛,是要让小说变成不同的样子。先锋小说对待人物和故事,已与传统小说大为不同。那种“行七坐五,一肘三拳”的人物外在描写被忽略了,更着重的是一种精神结构。人物的行为,往往并非我们期待的那样符合生活逻辑,而是被一种貌似无来由的动机所驱动。先锋小说往往消解事件,甚至反故事。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文学家有文学家的体验。而且,文学家的体验惟其是个人化的,他的体验就有可能从统一的口径中脱离出来,以特殊视角探寻到世界的本真。比如以事件而言,生活并非由事件构成,更起作用的是那些能融化生活的流;历史也并非仅仅由事件构成,从根本上动摇历史的,往往并非事件,而是那些孕育事件的历史态势。

  张存学小说明显地带有先锋小说的气息。他的叙事,是先锋技巧上的叙事。在他的中篇小说《蓝丽》中,人物的对话,已经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那种符合各自社会身份的、在性格驱使下的对话,而是经过写作主体按照生活流融化过的对话。人物的离奇死亡,看似没有来由,实则成了个人生活逻辑的必然。小说营造的一种无所逃逸的势态和生活气氛,成了支配人物行为的最大因素。所以,主人公究竟为何要死,似乎就没有事件铺垫的必要。在《罗庄》里,我们看到的人物的逃离,也是一样。在那里,死亡和逃离本身就是最大的事件,是由非事件的那些东西逼迫出来的。那里的情节,似乎已不再是事件的因果推导,而是将某种线索间离了。由此我们感到,要很通畅地阅读这样的小说,变得不太可能。它的阻拒和难度,就在于它对故事的处理,已经完全没有章回小说的那种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先锋小说的困难,不在于它对世界向内转的认知,也不在于它对新的话语叙述的尝试,在于它所面临的中国语境,使得那种认知和尝试渐渐变成无人喝彩的绝响。不少先锋作家们经过长时间的苦闷,终于坚持不住了,开始从那种先锋姿态中退回来,让故事重新登场。这种转变不能不说是被动的,当然其中也不乏自觉的成分。他们大都意识到,所有的先锋手段,最终都要依赖地道的中国经验,否则就脱离了文学活场。而且那些先锋手段本身,也不能说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小说,常常让人觉得不像是中国人写的,不像是写中国的小说。小说人物的高贵行为,因为忽视中国语境的规约,就变得特别突兀,甚至有点不可思议。另有一种情况,是作家并不真正明白救赎到底来自于哪里,向谁忏悔,由谁感召,因此写出来的小说,诉向就是混乱的。

  张存学握了一个较好的尺度,他的长篇小说《轻柔之手》同样涉及复仇与救赎的主题,可是,他写出来的诸般细节,确是完全中国化的,是中国生活中发生着的。人物的救赎,是中国民间想象的那种方式,都为人们熟悉、所能理解。尽管那只代表着爱与忧伤的手可以给人温暖,不能给人真的出路,然而小说毕竟有了亮色,有了某种彼岸情怀。而且,为了长篇小说的构形,《轻柔之手》设伏了一个激烈的时代背景,有了大事件,在故事节奏中厚描小命运。这些中国经验的回归,与他对某些传统叙事方式的叛离,实际上是相得益彰的。叛离也是为了更深地留存,留存那些被无谓事件、被人物表面行为所遮蔽了的生活本质,留存那种不为鸡毛蒜皮所动的庄严,从而将小说引向存在深处。

  人们常以为先锋就是向前冲,可先锋也常常往后退。张存学小说的前行还是退守,都有值得肯定的东西。正如他在小说里反对某些常识,同时也在收容常识,反对世俗,同时也在追求一种世俗的亘古感。这样,小说的先锋性与根性之间,就达到某种程度的和谐,从而超越了先锋本身。

  张存学:生于甘南合作,祖籍甘肃靖远。从1985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等近一百万字,作品主要发表于《收获》《十月》《中国作家》《上海文学》《西部华语文学》《天津文学》《飞天》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国2005年最佳短篇小说》等选刊和选本选载过。发表和出版有中篇小说集《蓝丽》、长篇小说《轻柔之手》《坚硬时光》《我不放过你》。小说曾获第三届、第四届甘肃省优秀文学作品奖,获第四届、第五届、第六届甘肃省敦煌文艺奖,获第一届、第二届、第三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现任甘肃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甘肃文艺》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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