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正文

唤起人间之爱的作家(张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3日10:30 来源:人民政协网 张博

  1913年11月7日,“一战”前夕浓烈的火药味中,加缪出生在时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海外省的阿尔及利亚。1960年1月4日,当加缪的创作处于顶峰阶段时,他不幸在一场车祸中意外身亡。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血腥、残酷、疯狂的半个世纪,经历了一个由战争、屠戮、流亡、集中营与原子弹组成的黑色时代。而正是在这样冷酷的岁月里,他以一只肺结核患者柔弱的手写下了无数振奋人心的文字,用他那双悲伤的眼睛见证了一个微小的个体对虚无的抵抗、对绝望的反抗以及对幸福的追寻。加缪在他一生的创作生命中先后构思了三个创作系列,并至少完成了前两个:写下了《局外人》、《西西弗神话》、《卡里古拉》与《鼠疫》、《反抗者》等作品,而关于“爱”的终极主题,命运没有让他写完。法国作家罗杰·格勒尼耶在《阿尔贝·加缪:阳光与阴影》中说:“如果说他(加缪)最初的分析导致荒诞,他却绝没有为此感到满足,而是为了以此追寻一个出路,追寻反抗与爱。”从《反与正》、《婚礼》与《夏天》,到《反抗者》末尾的《南方思想》,再到遗稿《第一个人》,一种对人间与世人的爱贯穿加缪的创作始终。

  美国女批评家苏珊·桑塔格说,加缪这位真诚而勇敢的作家尤其是一位“能够唤起爱”的作家。加缪的平生挚友诗人勒内·夏尔曾写下过这样一句诗:“在这充满灾厄的大地上,我赞叹对生命的挚爱。”这个简短的诗句几乎可以成为加缪人生的写照,对生命的挚爱将战胜大地上的苦痛,并让尘土喷涌花束。正是这份爱意让他的作品凝聚起一种厚重的诗意,一种在黑夜中激荡人心的光芒。我想这已足以让他不朽,让他得以在日渐远去的时光背后依然向后来人散放他的暖意。他对荒诞感的体认是如此之深,却坚定地写下:“没有对生活的绝望就没有对生活的热爱。”加缪用他的心声让我们感受到,在无法逃离的死亡面前,大地上仍然有值得去寻觅与坚持的幸福存在。美国作家福克纳在加缪去世后的悼文中写道:

  加缪说过,诞生在一个荒谬的世界上的人唯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他说过,如果人类困境的唯一出路在于死亡,那我们就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了。正确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阳光的那一条。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境地忍受寒冷。

  他就是不能忍受永无止境的寒冷。他就是不愿沿着一条仅仅通向死亡的路走下去。他所走的是唯一的一条可能不光通向死亡的道路。他所遵循的道路通向生存的阳光,那是一条完全靠我们微弱的力量、用我们荒诞的材料造成的道路,在生活中它本来并不存在,直到我们造出它来。

  加缪一生都在追寻这条通向生命与阳光的道路,他说:“穿过喧嚣与暴力,我们始终尝试着在心中保存一份记忆:欢乐的大海、难忘的山峦与珍爱的脸庞上那一缕微笑。”价值固守于山川、大海与恋人的笑容之中,固守于人类此世的存在之中,固守于对生命发自内心的尊重之中,固守于对世界与自我的沉思之中。加缪对这个世界全部的留恋与热望,并非某种超验或高高在上的事物,而是身心可感,触手可及。世界并非仅仅是一座进不去出不来的城堡,至少在头顶的天空与脚下的大地之间,存在着一些简单而无法抹杀的东西等待被人类的心灵感受,正是它们的存在可以帮助人类去战胜飘扬其上的残酷历史,帮助人类去感受分秒之间当下的生存。正如瑞典文学院授予加缪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所写,“就加缪个人而言,他已经远远地摆脱了虚无主义。他那严肃而又严厉的沉思试图重建已被摧毁的东西,使正义在这个没有正义的世界上成为可能,这一切都使他成为人道主义者,并且没有忘记在地中海岸边提帕萨夏日耀眼的阳光中呈现出的希腊式的美与均衡。”

  加缪说:“我一直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并无超凡的意义。但我知道这世界上的某种东西是有意义的,那就是人,因为人是唯一提出了生之意义的生灵。”加缪从未真正认同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而是回到了人文主义最古老的根源,回到了一种对于人类生命的同情与关怀。在历史海潮般的颠簸中,在世界疯狂的躁动中,加缪始终在寻找人类身上无法磨灭的人性。最后,正如他在《鼠疫》里借里厄医生的口所说,“在人类心中值得赞美的东西比需要唾弃的东西更多。”

  加缪正是这样一个在废墟中为人性重新树立价值的作家。而他本人,也以反抗者的姿态牢牢站立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真切地走过了他的人生。福克纳在悼文的末尾写道,“当那扇门在他(加缪)身后关上时,他已经在门的这边写出了与他一起生活过、对死亡有着共同的预感与憎恨的每一个艺术家所希望做到的事:我曾在世界上生活过。”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加缪用自己的人生和作品对生命的意义做出了回答。加缪与他笔下的西西弗一样是幸福的。他没有被巨石压垮,无论厄运与荒诞有多么深重,他依旧赞美生活,走出自我孤独的处境,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于是他也成为了他心中的反抗英雄普罗米修斯,“始终保持着对大地与生生不息的青草的凝望”,“在上帝的霹雳与雷击中依然保持着对人类安详的信念”。在世界的荒诞与虚无面前,加缪重新发现了生命中被忽视的纯洁与高贵,见证了终有一死的人类心中无法剥夺的幸福。这便是让人性复苏的深沉欢乐,一种对生死绝对的清醒,一份对人类与人生坚定执着的爱。在夏尔的一首诗中有这样一句话,“在狂风暴雨中,始终有一只小鸟使我们安心。一只无名鸟。它在飞去前纵声歌唱。”而加缪,也仿佛夏尔笔下这只暴风中的小鸟,他飞去了,却为我们留下了一首首深沉悠远的歌谣,留下了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爱意,留下了人间厚重的幸福。

  (作者系巴黎第四大学法国文学专业博士生)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