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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必定东流(文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27日09:3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文 珍

  离上一次总结自己的创作已经差不多两年时间了,那时还很文艺腔地说:“但愿自己能够写出生命里的暗与光,又写出那况味的热与凉”——因为实在喜欢《桃花扇》里两句唱词“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然而两年之后我再和人聊写作,只敢老老实实地说:“如果别人说我这样写古怪、不如以前或者比以前更好,我都只能说没办法,现在的阶段就是这样。”——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说非常赖皮,可时常连自己也不能解释这个地方为什么非得这样写、那个故事非要那样结局,好比台下看客明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镜花水月终为虚幻,台上戏子却早已戏假情真魂不附体身不由己。

  关于写作这回事,每位写作者的各时期观感都各不同。但这一刻,我想把写作生涯比作一条河流——当然这个譬喻大概并不新鲜。

  作为一个资深驴友,我曾经背包旅行去过很多地方,也有幸见过很多有名无名的大河小河——河流也许是这个广袤无边的世界上最意味深长的一种物理存在,从冰天雪地极境高寒之处蜿蜒而来,流经无数城市、乡村、草原、森林,穿越丘陵与国境线,最终消失在某个波涛澎湃的入海口或者宁静如死的沙漠腹地。通常来说,它们的模样都很美,高低成瀑,低回作吟,春水碧波满江,夕阳倒映如画。但河流并非永远波澜壮阔,有时候看上去只不过是一条涓涓小溪,还有些季节则是全然干涸的河床,直到下一场大雨的浸润或者山洪到来,才会重新波光粼粼,注满生机。

  有些意象长久在心底作祟,不写出来好像坐立难安,大概真正的写作就缘起于此,就像春雪必定融化、雨水必定落下、河水必定东流一样势不可挡,绝非个人有一天突然想要当一个作家就可以启动开关,其成就更绝非主观意愿想要写得精致、完美、富有艺术性就能够决定。

  写作的人都是天生怯懦却永远渴望把一切说出的人。

  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灵感到来缓慢,如同汛期一般看似有规律可循实则常不可预测。一旦到来,干涸已久的河床注满河水也需要时间。一开始的流淌总是不动声色的,生活在周围的人们几乎感觉不到河床土壤重新充满水分孕育的勃勃生机。然而过了几天,水流渐渐从小到大,河水的走向初见端倪,并且从此持续、长久地向海洋奔去。在这漫长曲折的过程中,一个故事渐得以无中生有极尽艰难地诞生。

  另外一些更好的时候,头脑中的奇思妙想则汪洋恣肆,像海水一样应有尽有,汩汩无穷。这时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极力克制夜以继日的创作欲,尽可能地将之约束在河道中间,怕只怕一鼓作气,复而衰竭,难以为继;更害怕写得太快了,来不及反复思量就误入歧途。有多少次的小说开头就是这样半途而废的:设想过于宏大,开篇过于奇诡,而经验、体力、其他准备渐渐不支,变成一条最终不复存在的河流,没能奔腾到海就渴死在了沙漠里。有时也可能由于河流改道的方向性错误,有时则因为阶段性降水不足。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世界上曾经可能存在一百万条河流,而最终为人所熟知的大江大河却不到百分之一。

  能够最终奔流到海的河水是有福的。能够尽善尽美地讲述出一个心中故事的写作者也是有福的。河水沿途滋养村庄,故事流传滋养灵魂,这是同样一类在漫长光阴里可以永生也可能速朽的物事。每一年,雪山融冰都会沿着无数条轨迹流下,但并不是每一条轨迹都最终有幸变成了一条有始有终的河流。写作者自然无法决定自己创作之于读者的影响,惟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始终如驾驭一匹奔马一般驾驭思路,管理一段河水一般勤于疏通,开篇纵横捭阖一鸣惊人固然最好,更重要的却是厚积薄发、不弃涓滴、持之以恒而得以善终。

  作为一个资格尚浅的写作者,我早已放弃开篇即传世的妄念,惟一的梦想,就是每一次开拔,都能够缓缓向东,东流到海。在这个充满了喧嚣和诱惑的世界上,有太多可以让一条河流改道的理由。而即使干涸有时,断流有时,涓滴有时,盛大有时,我惟一的希望,就是想贪心经过所有起承转合的沿途风光,并咬牙度过每一个写不出来一个字的艰难夜晚。

  河水不能回头,芸芸众生只能在无意义的布朗运动中寻找无规律之规律,艺术工作者则需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当时当世的浮世绘。不但我认了命,而且也试图让小说中的主人公认命,认命的同时当然不代表毫不反抗。他们只是用一种更强大的方式面对一切终将过去的虚无。

  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小说人物都是写作者内心的部分映射。比如《第八日》里的顾采采,或者《录音笔记》里的曾小月。但是这些过分懦弱的人物都已是河水流经之地的往日形象了,现在的我却倾向于喜爱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主人公们,比如《普通青年宋笑在大雨天决定去死》里的宋笑。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人物就像《堂吉诃德》里的风车斗士一样可笑可悯,像《项塔兰》里的林一样即便沦为囚徒也并非绝无机会成为英雄,“虽千万人吾往矣”,勇往直前,不必追究这悲剧命运早已在前方不远处,最好到死都不要自知。惟有如此才是真正来过,活过,爱过。

  也许我终于从青春期的漫长感伤走出,变得随波逐流了也未可知。但是我喜欢自己这变化,这让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在日复一日的河水流淌中拒不干涸,抗争到底,并且可以永远年轻下去——在自己讲述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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