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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陇军:邵振国 从《若有人兮》谈起(邵振国)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20日14:48 来源:甘肃日报 邵振国

  感谢《甘肃日报》“百花”版约我写这篇创作谈。我很惭愧,或许那已是一道过眼云烟了!

  但它伴随着我的生命,认真的、刻意的寻求和心血。先引一段拙作文字:“史淑芬听见自己身体扑通——响了一声,倒在地上。”她“听不见一声鸡鸣狗叫,听不到地窟窿里一只田鼠蹿动,听不到一株包谷秆子风吹摆动。只感觉在她的体内有一片无限开阔的无比陌生的大地,黄土泛着潮气和土腥味,地面尚存活着一棵树,枝枝叶叶尚且茂盛,冠顶飘着柔软的阳光”。

  这就是拙作《若有人兮》开篇第一段。我想说,或许它呈现出我的语言的某种刻意,什么人才需要特别强调“听见自己身体”的声音,而又听不到存活空间中一切别的?那片开阔的大地,怎么会是在她的体内,并且是无比陌生的?我想,这种刻意为之的或许即是一种有表现力的和象征意味的。

  于是我联想到我的中短篇小说集《日落复日出》中的句子:“无尽无休的戈壁滩,人迹罕至。像到了月球上,这里没有生命。拖拉机突突突,声音消逝在荒野中。白热的太阳,扒去了这大戈壁的皮,它那男性的身子裸露着,亮出胸肌、腹肌和生殖器。一股焦灼的气味,如火灾中死尸散发的气味,和着那肉眼可触的水蒸汽,在大漠前面蒸腾,使那地平线模模糊糊跳跃着。”这是我的中篇小说《拐枣》中的一段,它不是在描写环境,而是勾画我的人物并给予他命运的氛围。

  我的短篇亦如是,例如《白龙江栈道》:“沿着石壁,有无数的桩孔,黑洞洞的,间或有几株飞燕草或是打碗花红红紫紫地挂在那儿,几条藤萝从空穴中爬出,像蛇一样青青绿绿攀上崖去或垂下来。几只秃鹫栖息在那儿,亮着刁钻、凶悍的绿眼,像是随时准备飞起去捕捉什么猎物。唰地展开翅膀,扇落那巢穴中的羽毛和粪屑。苍鹰盘旋,像是俯瞰、寻觅着那古栈道的残迹……”

  窃以为这种语言,对人的视觉是有冲击力的。更主要的是,它不是作为简单叙事的呈现,而是有着对内容更大包含的企图。或说它试图改变语言一般叙事目的,使它成为泥土砖瓦,去建造我们想要的房屋。自短篇《麦客》之后,我发表有二三百万字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是中短篇,不能说没有败笔和幼稚的东西,但在语言这一美学认知和实践努力上,却是一以贯之的。尤为突出的窃以为就是《河曲,日落复日出》《远嫁》《雀舌》等篇什。

  接下来想说说我的小说情节,及它带有普遍性的叙事整体。先说说我所谓的“普遍性”,我常想,我是一滴水,既为“一滴”,便是一滴个性化的水。但大家知道“水即是河”的道理。我不能同意的回答是“水就是水。”我必须问我是怎样的水呢?河水,井水,泉水,海水?我既是那大海涌起的一屑儿泡沫,那么,这滴海水便不可能不载有海的咸味,乃至海藻的浮游和整个大海的蔚蓝色。因此,无论人物还是情节,在我这里都不会有离奇、杜撰的“新颖”,相反却有着被岁月积淀了的“陈旧”色。它们都是普遍地发生着的,或普遍性地将会发生的,是人们可以想到的。

  《若有人兮》中的孙志福,他就是那样一个复转军人,曾用他那把监管大队队长的枪,把史淑芬押进地窝棚;在大饥荒年月,这个大食堂的伙管员偷偷地给那个地主小婆送洋芋,的确救了史淑芬和她的一群娃儿的命。然而他却背负着“乘人之危”的内疚,穷其一生。女主人公史淑芬,莫过是个三易其嫁的女人,第一个男人土改时上吊自杀了,第二个在荒年饿死了,第三个就是赴朝鲜而活着回来的大兵孙志福,他们一生好好坏坏,分分合合,过得很不幸。这情节再普通不过了,它没有任何离奇、曲折,人为的编造。但是它却能够透视出人之“关系”的普遍性的悲剧和宿命。叔本华说:这种悲剧,“就无需(布置)可怕的错误或闻所未闻的意外事故,也不用恶毒已到可能的极限的人物;而只需要在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们,把他们安排在经常发生的情况下”,“几乎当作(人的)本质上要产生的东西,这就是不幸也和我们接近到可怕的程度了。”(《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在《若有人兮》前后亦即近年,我发表了数十万字的中短篇,以平均每年三部中篇、二个短篇的创作量艰辛挺进。其中值得提及的篇目是:《鸟与恐龙》《麦色》《细雨草地》《没有水、没有太阳》《绿松石》《彩虹睡着》《四气五味》等。它们虽然题材领域不同,艺术与内容各异,而在人物和情节的设置、铺排上,却都具有上述所说的性质。

  这里我要说另一点,即它的整体叙事是有所载承的。即说,它的主旨内容并不在叙事层面,而在于“象外之旨”的形而上性中。当然,作品的这一内容是不容易被领悟的,所以,恩斯特·卡西尔说:“一件艺术品的美绝不是‘悠闲的’。对艺术的欣赏并不发生于一种软化或放松的过程中,而是在我们全部活力的强化中……只要我们没有全神贯注,而是追求令人愉悦的单纯游戏,那我们就无法领悟艺术品本身。”(《人论》)

  例如前述《白龙江栈道》,写的是打工汉昂戛,牵着他数月所获的马坨子登上栈道,而不幸遇到迎面而来的过客道尔吉。这栈道的窄促是不容相向错身过去的。昂戛把自己的马坨子推下栈道,滚入咆哮湍急的江中。再如中篇《四气五味》,写了一个患有白癜风病症的青年王通络,他轻生、吸毒、偷盗,屡进派出所、监狱,两次自杀未遂;他父亲王划天是一位著名医生,长年累月为医治儿子的病症苦心钻研,却治愈不了它,但是后来一日,儿子额眉上那块白斑终于转好变色了。这些叙事的主旨内容,都不在叙事表层,它正像《若有人兮》中的鱼塘,它是象征性的东西,那片蓝盈盈的水面,孙志福往里面投放饲料,他投一把他的弹片伤处就痛一阵,他往里投入也痛,他往外捞鱼出卖也痛,不知道这个日怪的鱼塘是个什么东西呀!末了它被一场山洪冲毁了。因此它才有了一个形而上性的层面。

  综上,本人试谈了三点:一、语言是有表现力和象征意的,故它能够达到表现和象征的功利,而且还呈现出自身个性;二、情节是具有普遍性的,因此它能够做到康德美学所说的“可有效传达的”;三、整体叙事并非停步在叙事表层,所以它是有所“载”、有形而上性的。

  但或许这三点只是我的希望和主张,而我之拙作并非如是!

  邵振国:198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任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若有人兮》《月牙泉》,中短篇小说集《日落复日出》《中国作家经典文库·邵振国卷》。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主要有《论文学与概念的关系》《文学之形而上性》《通向墓地》《契合与相左——试说〈文心雕龙〉与玄学本体论》。作品《麦客》获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4年《当代》文学奖、首届《小说月报》百花奖,《月牙泉》获第二届敦煌文艺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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