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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的逃离——评苏童《黄雀记》(周卫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8日10:35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周卫彬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不太平。苏童笔下逃亡者的结局无一例外都以失望和失败告终。他们做着逃出升天的美梦,却掉进了永不可得的宿命,逃亡只是将新的希望变为绝望……

  苏童的作品既是迷人的,同时又令人感到不安。多年来,他已经习惯用少年、暴力、女性、历史、现实、宿命等小说元素,去探索一些人性中最为隐秘的状态和心灵上最为焦灼的时刻,创作出独特、诡艳又令人惊讶的小说文本。在阅读其长篇新作《黄雀记》的过程中,我再次为那种奇妙艳异的想象力、深刻内省的主题和巨大的小说张力所叹服。这部小说,以祖父丢魂始,以白小姐离开小镇终,贯穿着苏童所迷恋的“逃”的动作。“逃”是生存的困境,同时也是回避和搁置困境的方式,一如他本人所言,“人在逃亡的过程中完成了好多所谓他的人生价值和悲剧性的一面”。

  “逃”成为小说人物独特的存在状态,他们在逃的同时,映射了各自的生命姿态,也成为这部小说最佳的叙述方式。这种“逃”贯穿于祖父的丢魂、找魂以及书中反复提及关于丢魂的描述:祖先的魂丢在藏于手电筒的尸骨里;保润和柳生的母亲,教训子女无非是“你的魂丢了”;土豪郑老板年纪轻轻,却将魂丢在了金钱与女色里,整天活在惧怕暗杀的妄想中; 庞太太面对自己丈夫的情人时,竟让对方思考“如何向上帝赎回丢失的灵魂”。丢魂成为香椿树街居民普遍处境的隐喻,一种精神无所依附的焦虑与空虚。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似乎也暗示了当下许多人面对现代危机时灵魂缺失的状态,那种恐惧、疏远、隔离和排斥。

  在众多先锋作家里,苏童似乎是一个勇于直面淋漓鲜血和惨淡人生的作家,虽然一度以叙事形式让我们感到惊讶,但近些年的作品,比方《河岸》,却让我们看到作为先锋作家的苏童有着清醒的认识,那就是不断对现实生活进行观察、体验和总结,透过人物看似荒诞的生命历程,揭示人生的悲剧和现实的残酷。香椿树街,这条反复出现在苏童笔下的城镇街道,既充满阴郁的南方情致,有着生生不息的人类的痕迹,又让我们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有种世纪末的颓败感。于保润的母亲而言,街的岁月,就是一部逃亡史,到最后家破人亡,无情地放弃狱中的儿子和香椿树街上的家。那个后来成为白小姐的仙女,当她迈入香椿树街的第一步,就迈进了更为污浊的现实,幼时被领养,后来被强暴,最后溺亡于充满堕落气息的河流。我们似乎看到保润、祖父、母亲、柳生、仙女等在这条充满霉变气味的街道上,四散奔逃。这种“逃”同时充满了“荒诞”与“宿命”的气息。面对丢魂的状态,郑老板所做的就是在医院的水塔内设香案、请菩萨,最后魂兮未归,自己却被迫逃离医院。这种充满黑色幽默的荒诞场景,别具深长的意味。很多人很难在当下生活中找到灵魂的栖息地,现实只剩下物利的诱惑,于是只有寻找精神的麻醉剂。保润所做的就是“缚”,可是花样繁多的绳结,没有缚住祖父、没有缚住仙女,唯一缚住的就是自己的命运。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保润、仙女、柳生,各种孽债冲突着,牵制着,构成一种严谨的戏剧品格。苏童这次较少采用一贯的诗化叙述风格,而是在风云莫测的现实中,刻画了一个个荒诞、吊诡、悲凉的人生处境。

  也许,这部小说中唯一带有一线南方明亮阳光成分的就是上部那些许的爱意,然而,这却是悲剧的起点。保润对仙女的爱情刚刚萌发就兀自凋谢,没有任何陈腔滥调的风花雪月,我们甚至看不到多少性的暗示,只有过去苏童小说中所揭示的少年的暴力,爱就像一个巨大的玩笑或者恶作剧,令人作茧自缚,这种困境,宛如梦魇。罗兰。巴特说:“爱情即疯狂,烦躁、伤心、苦恼或狂喜,躯体完全被自然所控制和湮没。”理想的梦碎,诗意之不可能,短暂的意乱情迷之后,唤醒的不过是绝望。保润其实尚未置身于爱的现实之中,朦胧的意识与体验,所执于无明,而它无所畏惧的个体力量,却完成了对爱情主体性的消解。苏童将叙述者置于情感的冰点与沸点,那动人的笔触,皆落在爱情之外,却镌在我们焦灼的心上。保润与仙女令我想起《城北地带》中的红旗与美琪,所谓的爱成为一场寂寞的暴力狂欢,所有那些看似存在关于爱情的旖旎叙述,似乎都为最后的死亡与逃离作出了最佳注解。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不太平。苏童笔下逃亡者的结局无一例外都以失望和失败告终。他们做着逃出升天的美梦,却掉进了永不可得的宿命,逃亡只是将新的希望变为绝望,就像《逃》里终其一生都在逃亡的陈三麦所言,“我逃到天边也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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