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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醒世恒言(王纪人)

——评藏尽楼兰最新长篇《16/3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04日10:16 来源:解放日报 王纪人

  美籍华裔80后作家藏尽楼兰的第四部华语长篇小说已在中国出版。小说的篇名有些特别:《16/32》,但这不是一道分数算术题,所以是不可约的。它只是用一个分隔符号代表了一个女人的两个“影像”,或者说,代表了小说女主人公的两个年龄段。前者约16—20岁,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大学阶段;后者恰好是16岁的倍数那个年龄段,已经阅尽人世了,至少在感情方面如此。那时她已走过很多国家,居住过很多个城市,与操持着不同语言的人恋爱。小说主要通过第三人称的叙述方法,“剪下一段风月读取那些逝去的往昔”,展示了一位女性的生命轨迹。

  藏尽楼兰的爱情故事总是很凄美的,这次尤甚,在16/32的爱情经历中,前后两位未婚夫都遭遇了飞来横祸。在这篇评论里我无意于“剧透”,悬念还是让读者自己去找。但我需要阐释一下小说在形式结构方面的特点,因为对于具有强烈形式感的作品来说,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内容决定形式,而是形式成就了内容。小说明显地存在着分别属于两个时空区的情节链,一个是16岁时与缅因州同龄男孩的爱情,另一个是32岁时遭遇的诸多感情和一段堪与初恋媲美的爱情,也即与华盛顿男人的恋爱。小说在结构上的主要特点,就是将两个年龄段中的爱情经历如梳辫一般,构成了交叉蒙太奇式的系列叙述方法,从而产生了对比、映衬、逆反、回归和重合的张力,塑造了部分错位部分叠合的两个影像。 16岁的爱情追求纯粹,情与性融为一体;32岁的爱情掺入了金钱物质的杂质,由此陷入了情与性、灵与肉的分离,爱成了游戏,充斥着理智与情感的博弈。最终走出困境,回归到16岁时的纯爱。在这时空交错、循环往复中,叙述的是当年的“此刻”,又不时穿插着现时的“此刻”对当年那刻的追忆。时间在这里变得非常微妙,它不再是线性和连续的,那种直指未来的过程,而是瞬间的,迂回的,甚至是耦合的,是过去与现在的交汇点,成为圣奥古斯丁所称的“永恒的瞬间”的那个心灵时间。但另一方面,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再次把死亡作为故事和人生的收束,而且是先后两次的宿命。正如本雅明所说,叙事是在死亡的尸体上温暖自己的手。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在叙事中表现出来的传统与现代在小说时间上的游移和衔接。她不放弃对永恒的追寻,却用瞬间来取代永恒,用此刻来表征久远。

  作者把人性比作复杂多变的“多元函数”,它不是单值的,而是多值的,随着多个自变量的变化而变化,映射着它所对应的所有曲折。由此,细致入微的心理分析成为进入女主人公复杂内心世界的重要窗口。缅因州的那断断续续的十几章描绘的是纯洁的爱情、灵与肉结合的原初状态。这种人间至爱,是女主人公青春期生命的发光源,需要不断地回溯和重温。这就决定了它在小说的叙事结构中占有一半的分量,且延续至最后。而与此同时,另一叙述线却如逆向的次旋律不断地缠绕着缅因州爱情的主旋律,发出不和谐音。 32岁的女人似乎判若两人,但事实上她是一个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女人:一方面,她坚持与财产丰厚的男人恋爱,另一方面,她也拒绝世俗的男人,鄙视自己对爱情的物质主义要求,念念不忘纯真的初恋,希望有一天有个男人牵着她的手重新走进爱情。这是一个经历了情殇不能释怀,内心寂寞的女人。体会过爱到窒息的极致的幸福,以及无限绝望的痛苦的时刻。在她前任男友去世后,她度过了太长时间颓废消极的生活。辗转于没有生命的荒野,却处处有记忆中初恋的刻骨铭心。小说通过她与不同国籍的男人寡淡乏味的 “情感小品”,写尽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种旧情难忘、知音难觅的失落空缺,以及情殇造成的心灵创伤和阴暗。 F·杰姆逊教授认为,一般意义上的情感(emotion),如愤怒、悲哀、爱恋等是属于可以被命名和对象化的情感经历。这一点同样在藏尽楼兰的这部小说中被充分对象化了,即通过故事和人物的感情生活绘声绘形地呈现了出来。当然,我们在许多小说中同样可以看到这样的表现。但是,正如杰姆逊指出的另一种情感(affect)则是肉体的一种存在状态,有点类似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理论中的情绪,如烦、畏等等,是比较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无名状态。杰姆逊所说的这种情感虽然难以表达,但我至少在藏尽楼兰的这部小说中,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主义意义上的情绪和身体感知。当然,那不是一种直抒胸臆式的倾泻,而是在对人物的极其剔透的心理刻画和洞幽烛微的心理分析中达到的。那种出于女性身体感知的无名状态,也只有神经末梢特别发达敏感的女作家才能如此出神入化不着痕迹地传递出来。

  小说对32岁女人与华盛顿男人的爱情描写,虽然只占后面几章的篇幅,却是富有深意且在艺术上独具匠心的。华盛顿男人并非事业有成,也不富裕多金,低端的学历和工作,却有执著的追求,独到的见解,终于赢得32岁的芳心,使她沉迷在他的睿智里。她感到自己正在重新迈进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重新打开感情的闸门。读到这里,读者也会感到欣慰和庆幸。因为她不再计较对方的富有与否,重新把感情放到第一位。她甘心“将生命的原本呈现给他,将纯净的内心交付于他。 ”这段爱情如同一只木筏,协助她的心灵度过人生的浅滩及暗礁,使她重新回到了纯爱的原点。可见这段爱情对于这个曾经消极颓废的女人来说,是一次诺亚方舟式的 “爱的救赎”。小说的匠心独运还在于,在最后几章才出现的32岁与华盛顿男人的爱情,与一路逶迤而来的主线,也即16岁时与缅因州男孩的爱情,渐次同步地交叉进行,写他们如何在经济比较拮据的情况下,准备了婚戒和进行了出其不意的浪漫的求婚仪式。而当缅因州男孩一人外出去刻婚戒上的名字,华盛顿男人与32岁恰好开车经过当年那条路线时,不幸的灾难先后发生了,在小说中只隔开了一章的距离。实际上这中间是长达16年的等待,不幸重新走上16年前恋人的死亡之路。但是对于幸存的32岁女人来说,她已经获得的救赎没有因此幻灭,现实与记忆就如两个遗存的婚戒,彼此叠合地套在一个手指上,成为对纯爱永远的纪念。两个时段两个年代凄美的爱情故事,非常巧妙迂回地叠合在一起,写出了爱与死亡的人生故事。死亡使爱凝固,永不变质。从而谱写了一曲纯爱的颂歌,它不是抽象和说教的,而是包含了一个女性自我展示和自我救赎的过程。小说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唯美和知性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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