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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讲述自己的真实存在(董恕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5日09: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董恕明
 ①瓦历斯·诺干 ②莫那能 ③拓拔斯·塔玛匹玛 ④乜寇·索克鲁曼 ⑤霍斯陆曼·伐伐 ①瓦历斯·诺干 ②莫那能 ③拓拔斯·塔玛匹玛 ④乜寇·索克鲁曼 ⑤霍斯陆曼·伐伐
部分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作品部分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作品

  台湾的少数民族似乎像是“化外之民”,他们始终都在,却仿佛从来不存在的一群(种)人。他们是“番”、是“山胞”,是“他者”眼中需要“驯 化”、“进化”、“教化”和“现代化”的“半成品”(或“瑕疵品”),这种处境,对没有属于自己“文字”的少数民族来说,说出“我是谁”进而让位居主流的 别(汉族)人听到、看到,有机会的话也许能理解进而能够欣赏“这样的我”,应就是当代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汉语书写的“百年大业”。

  星星之火:

  

  《域外梦痕》后的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

  台湾当代少数民族作家的书写,1962年有排湾族(群)作家陈英雄(谷湾·打路勒,Kowan Talall,1941-)的作品《山村》刊登在《联合报》副刊,至1971年作者将他发表的作品结集成《域外梦痕》出版,此后,直到1980年代,布农 族(群)拓拔斯·塔玛匹玛(1960-)以同名小说《拓拔斯·塔玛匹玛》和《最后的猎人》为文坛所注目,与此同时排湾族(群)诗人莫那能(1956-)的 诗作《流浪》《山地人》《来,干一杯》等发表在《春风》诗刊,这些以第一人称主体发声的作家作品为当时文坛所注目,正式揭开了当代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汉语 书写的历史新页。

  上世纪80年代起,陆续有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群的作品出版,这些不同世代、不同族别创作者的书写,使“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不仅有悠久绵长的“口传文学”传统,更“开垦”出了“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的田园。

  在这30年内,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们的现身,为台湾文学的版图添加了各种山林海洋的风姿、族群互动的历史记忆以及文化的想象与创造。文学的发声,初时确是微小的星火,而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文字猎场:

  

  文化、社会与历史的刀箭

  纵观当代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的汉语书写,主要表现的面向为:传承民族文化、反思现代社会、重塑历史记忆。这样的写作题材,放在一般的文学写作 中,是否真有独到之处?换句话说,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所写出来的文化、社会与历史,相较汉人作家的作品,真的具有那些“非分不可”的特质吗?作家张大春 说:“文学就是文学,没有必要在文学前面加上某某文学。”这句话从作家的角度说出来,自有他的理路,但从”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的经验考察,没有或不能明 白说出“我是谁”的创作,大都不是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创作中的”主干”,因为多数作家有强烈的“使命感”,加上特殊的历史与生命际遇,使他们一落笔不免也 是“头颅掷处血斑斑”。

  在作家的创作中,“民族文化”几乎是大部分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不分文类书写的重要课题。如莫那能《百步蛇死了》一诗,即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百步蛇”是台湾的少数民族排湾族(群)的祖先,在神话传说中拥有尊荣的地位,但在诗中,却成了欲望鼓动的城市中“壮阳补肾”之物,就如诗中“排湾族的少 女”──百步蛇的后裔,她又是怎么沦落风尘的?在诗里充分透露了即便是一个社会中最卑微的底层之人,也同样会遇到个人尊严与文化传统在面对“现代化”过程 中的失序错位,而这一情境,恰恰也是台湾的少数民族近百年来在“民族”、“阶级”和“性别”上“吃得苦中苦,仍为人下人”的现实缩影。诗人莫那能让被打落 凡(风)尘的传统文化,在他的诗句中重生。

  在小说的书写中,作家则擅长发挥小说“说故事”的特长,将自己民族文化的传统绾结其中,如奥威尼·卡露斯写《云豹的传人》(1996)、《野百 合之歌》(2002)和《神秘的消失》(2006)即是以他所生长的旧好茶部落为底本,将鲁凯族(群)重要的神话、传说、故事、祭仪、习俗、规范……镕铸 在小说的形式里。霍斯陆曼·伐伐(Husluma Vava,1958-2007)撰写《玉山的生命精灵》(1997)、《那年我们祭拜祖灵》(1997)、《生之祭》(1999)、《黥面》(2001) 和《玉山魂》(2006)等多部著作,同样都是在书写中,再现与重构台湾的少数民族布农族(群)的文化传统。在这之中又以《玉山魂》尤其能将他对布农山林 文化的浸润习染,透过小说中猎人养成教育的叙写,一一展现出来。小说中山会呼吸、会思考,有自己的脾气、性格与智慧,天有时理解有时可能也不得其解,但风 和云却是山最重要的解语者,山有什么心思,都躲不过风云瞬息万变的法眼。天、山、风、云、雨和人,在作家的笔下全都化作一体,人在其间是真的在身体力行” 参天地之化育”了。

  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的兴起,在相当程度上即是建立在”第一人称”主体的发声之上,重要作家有拓拔斯·塔玛匹玛和夏曼·蓝波安、瓦历斯·诺干、利 格拉乐·阿女乌等。拓拔斯·塔玛匹玛《最后的猎人》和《情人与妓女》二书,把台湾的少数民族部落与族人在面对社会的种种难堪、屈辱和困境,以温厚平实、幽 默又自嘲的方式铺陈出来。拓拔斯也是在台湾的少数民族小说家中极具剪裁与布局功力的作家,他在处理沉重议题时“举重若轻”的笔法,是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群 中少见的。夏曼·蓝波安以散文创作见长,他的《黑色的翅膀》和《老海人》两部作品,一是借少年之眼,一是从部落中的“边缘人”角色,点出达悟族(群)人与 “现代性”交手后碰到的各种“疑难杂症”。而瓦历斯·诺干对于台湾的少数民族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总是怀抱着细致敏锐的批判精神,“番刀出鞘”本是进退有 据的猎人本色,只是到了族人同胞在“资本主义货币逻辑底下”已近“醉生梦死”到缴械投降的时刻,那把离家的番刀,犹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

  入夜后,山雨的手势

  很模糊,也许是邀我入山

  难说,不过我倒想起部落的番刀

  挂电话问父亲番刀的下落

  竟说是离家出走了

  盖着被子看到窗外的番刀

  起身随它带领到森林的边缘

  叮叮咚咚的伐木声来自

  已然秃尽的部落山脉。天一亮

  知道又做梦。早晨有点悲凉

  诗人瓦历斯用调侃、诙谐又平淡的语调,娓娓述说着番刀的离家出走,以及在“我”梦醒后的“悲凉”,物我之间是二而一,也是一而二的,如同山林是 番刀与我的“家”,结果“伐木咚咚”非番刀所为,“我”也“不在家”了,番刀和“我”究竟还要不要回家?那个秃尽的部落山脉,仍是念念不忘的山林吗?诗人 没有一笔说尽,都留在那醒来有点悲凉的梦境里了。

  对于“无自己文字”的各台湾的少数民族而言,“部落历史”究竟要如何记载与传承,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似已责无旁贷地担负起这项任务,其中对“历 史记忆”特别关注的作家当以泰雅族(群)尤霸斯·挠给赫和巴代最具代表性。尤霸斯撰写《天狗部落之歌:北势八社天狗部落的祖灵传说与抗日传奇》 (1995)和《赤裸山脉》(1999)等书,已具以史入小说的规模,特别是部落长老口述的关于日本人的故事,常常成为他小说中重要的素材,在《天狗部落 之歌:北势八社天狗部落的祖灵传说与抗日传奇》中,作家即以外公口述的史料作为小说叙写的核心。而90年代崛起的作家巴代,自2007年发表《笛鹳:大巴 六九部落大正年间》起,分别出版《斯卡罗人》《姜路》《马铁路:大巴六九部落大正年间下》《走过》《白鹿之爱》等作品,他的长篇小说在取材上擅长融入各种 历史文献、田野调查资料以及台湾的少数民族卑南族(群)人特殊的“巫”的传统,加之他个人“军旅出身”的背景,在小说中对战争场景的描绘、战术的运用与敌 我之间心理互动等细节,着墨甚深。他在2010年写《走过——一个台籍少数民族老兵的故事》,将一个卑南族(群)的17岁少年,“阴错阳差”卷进国共内战 的遭遇写得平实细腻。小说中的曲纳诗,或许是那个荒谬年代中少见的“幸运儿”,然而他的幸运不是建立在政党或国家给了他什么“虚名”,而是让他即使在最艰 困的环境下,仍能保有作为人——“我这一个具体的人”的尊严。

  不论是以书写传统文化见长的奥威尼·卡露斯、霍斯陆曼·伐伐或是以反思现代社会切入民族课题的拓拔斯·塔玛匹玛、夏曼·蓝波安和瓦历斯·诺干, 他们的创作原则上都是在记录与书写台湾的少数民族过去与当下的处境,而民族文化的传承与现代社会的反思,本都是再现与重构民族历史记忆与际遇的不同侧重, 这些在80年代起陆续投入写作的作家,长期不曾或忘这种写作的心志,在台湾文坛中,确实是一种建树。

  杂作田园:

  

  生活、感情与想象的耕耨

  整体而言,台湾的少数民族男性或女性作家的写作,多会朝文化、社会、历史的纵深延展开拓,即便大方向相近,但仔细比较之下,台湾的少数民族女性 作家在写作的取材与表现风格上,则有较明显的“个人取向”,如台湾的少数民族邹族(群)女作家白兹·牟固那那、泰雅族(群)女作家里慕伊·阿纪、排湾族 (群)女作家达德拉凡·伊苞与阿美族(群)女作家阿绮骨。里慕伊2011年写《山野笛声:泰雅人的山居故事与城市随笔》,文笔清新慧黠,题材多来自她的生 活,或是捕捉学前教育小朋友的童言童语,或是记录她和婆婆妈妈姊妹们发生的日常琐事。2010年她的长篇小说《山樱花的故乡》,描写1960年代台湾北部 斯卡路部落的泰雅族人保耐雷撒一家人,迁徙到南部那玛夏乡的垦拓岁月。里慕伊即使写族人开垦移民的大历史,也从不忽略生活中的小叙事以及在素材取舍与描写 上属于女性特有的观察视角与抒情性。

  2002年,19岁女孩阿绮骨出版《安娜·禁忌·门》,小说在“内容”上看不出与“台湾的少数民族”有关,下笔流畅自然,将“我”(韩)、母亲、父亲(凯)和安娜的情感写得激切、绝望也冷冽,如韩面对安娜时表现出来的虚张声势:

  嘲笑。对,她是在嘲笑我,她知道我有多在意她,我的在意,正好又是她所不在意的,所以她嘲笑着,嘲笑着我对她的在乎,嘲笑着我的真心。

  我很愤怒,那愤怒是由心底产生的,我恨不得把她游离在外的心抓紧,狠狠地揉入我的身体,让我和她成为一体。我不恨她的嘲笑,我只恨她的不在乎,恨我不能成为她想要的那个人。

  阿绮骨笔下的角色充满了浓烈、自我又异常压抑的情感,作者将角色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与爱情以及均悉数捣毁又无出口的生命处境——处 理得大胆明快,这是大多数少数民族作家戮力于叙写与建构“大我”时极少碰触的视角。大体而言,少数民族女性作家的写作,在相当程度上是对男性作家书写的一 种“解放”与“颠覆”。

  除了女性作家在写作中对于取材、叙事、文字表现的不同面貌,年轻作家的写作,即使同样以部落生活与传统文化为题材,书写的风格与前辈也大异其 趣,如台湾的少数民族布农族(群)乜寇·索克鲁曼于200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东谷沙飞传奇》,全书以诞生于喀里布鞍部落的月亮之子普湾要找回由邪恶势力 偷走的月亮作为小说主轴,其间主角面对各种挑战与难关,终于完成使命的过程犹如“少数民族版本的《魔戒》”。作者在叙事中除了大量置入与转化布农族(群) 神话、传说、故事……更采用奇幻和冒险的叙事结构,将关于“布农族(群)”的“神话传说”写成具有现代感和普世性的读本。“80后”的甘照文,文笔细致讲 究,以文人之灵气,抒山林的豪气、野趣,实能见出文字上的俊秀风姿。

  进入90年代,女性作家和不同世代的作家在处理写作素材时,已有更加强烈的“个人选择”。换言之,山林是台湾的少数民族的家园,尽管坚强的山有 时也会跌倒;万物是台湾的少数民族的朋友,虽然祖灵的天线偶尔也会短路;乐天知足、率真幽默、互助分享是台湾的少数民族的禀赋,但也许一不小心就会变成 “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用”。作家的“责任”是要写成“好作品”,至于什么是好或不好的作品,读者固然有自己的喜好,但惟有作者自己最清楚作品有没有机会成 为自身与他人生命里的电光火石、雨露春风。

  当代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在台湾文学版块上犹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田地,但在可见的收成中,这些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的书写成就实已不容小觑。经 过近30年的累积与创造,当代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的书写,俨然已成为认识台湾不可缺少的窗口。而台湾的少数民族文学的现身,除了是台湾的少数民族以“第一 人称身分”发声的一种方式,同时也在展现台湾这座岛屿生活、文化、历史与社会的多样性。不论他们从过去到现在是走向高山或潜入深海,出于自愿或被迫,曾经 是坚强或软弱……台湾的少数民族作家努力认真地书写发声,或许只是想说明台湾的少数民族同胞长久以来在台湾这座岛屿上的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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