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正文

细碎而生气勃勃的生活(程青)

——《最温暖的寒夜》后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4日11:17 来源:北京日报 程青
  《最温暖的寒夜》    程青著    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最温暖的寒夜》   程青著   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1.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本江南民间生活的书。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姑妇勃谿,家长里短,有氤氲的烟火气,当然还得有男欢女爱。“江南”对我来说是成长的环境,那会儿我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作家,所有对江南的感受和记忆都是在不经意间获得和累积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稀记得早晨天没亮时外面喧嚷的市声,而等太阳升起,市声却像露水般消失,街上安静而空寂,人们各忙各的,所以我记忆中太阳老高的时候永远是寂寞和茫然的;我依稀记得街坊四邻家风貌各异的庭院,有的宽大整洁,有的小巧玲珑,都是生气勃勃四季花开不败,却是各有各的美丽和神秘;还有我依稀记得黄梅天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刚晴了一会儿,便又淅淅沥沥滴答起来;还有冬天的雪,不像北方的雪那么冷硬,而是轻盈软糯,一开始一定是落地即化,后来慢慢地一点点积起来,却也是一边下一边化,所以我记忆中江南的雪是有声音的,那就是屋檐上的滴水声。雪水和雨水在我脑子里交融一片,就成了水墨画中的江南——乌瓦粉墙,梅枝映壁,湖光水色,船行迤逦。这是我梦中的故乡,真的是要多美有多美。

  然而风光再美也不是小说的重点,我感兴趣的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他们的每一天过得是否快乐?他们的一生过得是否如意?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感觉如何?迁徙而来的人感觉又如何?好多次回江苏老家或者去江南的某个城市旅游,我常常驻足街头,看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我从他们脸上和身上感受着生活留下的印迹,推测着他们的经历和遭遇。我特别留意那些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倏忽而过的青年人,他们永远急急忙忙,好像有多少重大的事在等着他们。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无足轻重的人物,却又是最生机盎然的一族。我望着他们迎着朝阳的青春的脸庞和洒着夕阳余辉的结实的背影,我从他们当中一眼便认出了我小说的主人公宋学兵。

  2.

  我老家亲戚中的下一辈就有嫁给外地青年的。那位东北小伙子为了爱情也可能是为了生活来到江苏,一年以后结婚,然后生子,再然后估计就是落地生根一过就是一辈子了。这位晚辈和我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也姓宋,家里上上下下都管他叫小宋。家里的长辈夸他挺好的,下了班就回家,从来不在外面吃酒打牌,没有一点恶习。然而我并不知道小宋的感受,我不知道他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我也不知道他怎样适应这里的人情世故。但是有一点我是相信的,就是几年一过,他会和当地人无异。或许他仍然不会讲当地发音奇特的方言,也弄不清当地繁琐的礼节和讲究,但这都不妨碍他像当地人一样和这个地方水乳交融。

  我写的宋学兵和他一样,因为一点亲情的纽带,把他带到了一个与他生长环境全然不同的地方,他就像一粒飘落在别处的草籽,在异乡的土壤里顽强地扎下根来。于是他从原来的生活轨道里脱离出来,他遇到了另一些人,经历了另一种人生。

  3.

  宋学兵遇到顾正红在我看来就是他命中的定数。并不是因为我这样写了才这样说。就像古代小说中才子遇到佳人,不管是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规渠道,还是雨中、旅途、庙里的邂逅,总而言之,必得遇见。宋学兵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必定要碰到一个熟谙此地风物又肯热心引接他的人,而且这个人也一定是女人。这是小说的取巧,也是布局的优选,于是顾正红便风姿绰约粉墨登场。

  顾正红身上是有传统的。她幼年学戏,后来辞职开茶馆,精通当地的风俗,以及家具、器皿、服饰、饮食。她精明强干,人情练达,既豪侠仗义,又风骚妩媚,在我的意识中她代表的是“当地的吸引”。而果然,宋学兵无法摆脱她的魅力。也正是她的历练、眼光和手腕,推动了宋学兵的人生,促使他在当地站稳脚跟,并且让他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街上总会有一两个姿容出众的女人,她们衣着美艳,态度风流,是众人议论的对象,甚至是众矢之的。但她们任何时候走出来都妖娆多姿,仿佛是女人的标本,令别的妇人黯然失色皆成陪衬。众人对她们又爱又恨,而她们的命运往往奇崛,常常暗合了“红颜薄命”一说。也有在湍急的生活之流中机敏地躲过了暗礁险滩,当年华老去,她们成了儿孙绕膝、有福有寿的令人尊敬的人。她们的一生中实际上有许多的危难和困境,也有许多的冒险,但一切都在时光的帷幔下隐去了。

  而我有幸用小说轻轻撩起这帷幔的一角。

  4.

  刘冰清是和顾正红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女人,她不生活在江南,她生活在别处。对于宋学兵来说,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天上的太阳,一个是水中的月亮,他爱她们,两个都爱。甚至在某一次困意袭来的时候,刘冰清和顾正红在他模糊的意识里合为一体,使他分裂的爱找到了一个和谐又体面的载体。

  从某种意义上说,顾正红和刘冰清这两个女人在精神气质上以及她们对情爱的追求上是十分相似的,或者说她们本质上就是一个人。当然,在小说里她们是两个人,无论是相貌、性格、遭遇和命运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们各费笔墨,各具韵味。

  5. 

  我喜欢那些人情练达的小说。《红楼梦》里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对此概括得十分精辟。鲁迅先生在论及宋元的拟话本时说“习俗浸润,乃及文章”,在我看来除了民间的话本小说对文人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最直接最深刻的影响还是来自于生气勃勃的民间生活本身。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相信任何时代的民间生活都是有滋有味和生龙活虎的,即使是烽火连天,也一样是婚丧嫁娶、春种秋收。人类是具有超乎想象的适应性的,也正因为这份顽强的适应性,才使经历了数千载的历史、文化得以流传。”

  我最爱民间生活中那份坚忍与慈悲,我试图用我笔下的人物来传递这样的品性。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