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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的良知与血质(关纪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8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关纪新

  在纪念舒群诞辰100周年的时刻,我想选取一个特别的鲜为人知鲜为人言的角度,谈谈我对舒群精神世界的印象与认识。

  舒群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满族人,其先人为清代山东青州的驻防旗人。舒群的父系为青州八旗军中的镶黄旗满洲,母系则出自正黄旗满洲。1913年9月20日,舒群降生。可以想象的是,他的遗传因素当中,不单包括了满族人血脉,也包含着先人那种不向命运低头的刚强倔犟,以及挚爱白山黑水故园热土的精神。

  舒群奋斗的一生,是从反抗日本侵略开始的。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18岁的他投身抗日义勇军,并为中共地下党的刊物撰写作品。19岁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了第三国际在华基层情报站的站长;同时,他结识了金剑啸、罗烽、萧军、萧红等青年作家,为“北满”左翼文艺而工作。1934年,敌我斗争白热化,为摆脱日伪迫害,舒群奉命转往青岛,继续地下工作。在青岛,他被捕入狱,在监房里他挥笔疾书,完成了那部令其一举成为20世纪30年代左翼重要作家的《没有祖国的孩子》。

  《没有祖国的孩子》一向享有盛誉。而在我看来,它的意蕴却远未详尽发掘。

  “没有祖国的孩子”作为题目,首先定位了朝鲜男孩儿果里特有的身份与处境;小说中果里流亡异国,以亡国为耻,是其民族情感的自然流泻。作品写出了主权他落、国土沦丧给一国民众(哪怕是未成年的孩童)心理造成的重创。果里父亲是牺牲了的抗日志士,小小年纪的果里一样有过将刀子愤然“插进‘魔鬼’胸口”的壮举。此为小说的第一层用意。

  再深一层,则是“我”与“我”的东北故乡,就在故事发生的时刻,也跌进了与朝鲜国民同等的厄运。“九·一八”使日军对东北全境占领成为事实,“我”步果里命运也变为“没有祖国的孩子”,果里的悲剧行将在“我”及广大东北同胞身上重演。国家残破下的国民,从来就没有任何权益可言,小小的果里早已是一面镜子。

  而更深一层的小说意蕴,读者们未必都能品读出来,那就是作者舒群身为具有满族血统的中国人,对祖国东北上演的伪“满洲国”政治丑剧的极度愤恨。中国东北地区近代以来被约定俗成称作“满洲”地区,它从来就是中国领土,自明清以降,满洲族裔更是将本民族祖祖辈辈生息其间的白山黑水,认作是中华不可分离的领土。青年舒群带着这样的立场和感情来看问题和写小说。《没有祖国的孩子》有一段笔致深刻的话语:

  “不像你们中国人还有国……”

  我记住了这句话。兵营的军号响着,望着祖国的旗慢慢地升到旗杆的顶点。无意中,自己觉得好像什么光荣似的。

  但是,不过几天,祖国的旗从旗杆的顶点匆忙地落下来;再升起来的,是另样的旗帜了,那是属于另一个国家的——正是9月18日后的第89天。

  满族青年舒群,是极有骨气的中国人,他绝不愿做“没有祖国的孩子”。当伪满政权临头的时刻,作品中的“我”喊出“回祖国去”的心声,涉险偷渡去往关内,乃是体现出满族作家舒群与他众多同胞再鲜明不过的族心向背。青年作家舒群是个满族人,也是个最懂得“祖国”两字分量的中国人。他的前辈在国内民族歧视严重的环境下返回东北,体现了自身的民族心理;而他的作品小主人公在日寇侵占东北之际又毅然表达了回归中原的欲望,更展示了青年作家的中华情怀。这就是满族人,标准的满族人。

  就像《没有祖国的孩子》所表达的伪满政权下满、汉等民族不甘心做“没有祖国的孩子”一样,舒群前期作品里尚有《沙漠的火花》《蒙古之夜》等描写蒙古族人民反抗日本奴役的小说,也显然是为在伪“蒙疆自治”政权下生存的蒙古族爱国同胞秉笔著史。

  1985年,为编辑《满族现代文学家艺术家传略》一书,我头一回敲响北京虎坊路舒群的家门。那会儿我还算是个“资深”青年,舒老却已年过古稀。老人给我的第一眼印象:这哪儿像是鼎鼎大名的舒群哪,不就是在东北乡间随处可见的老人吗。我恭敬地说明准备编写一部有关满族文艺家的书,希望他能够同意被介绍,还请教由谁来写他的传略为好。

  至今叫我记忆犹新的是,老人的反应极痛快:“啊,写满族,写满族的贡献,太好了,我赞成!谁来写我嘛,我看就委托你啦……”

  我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为了老人的爽快,为了他对本民族事业的真诚,也为了他对我的信任。说实话,当时我对舒群一生的艰辛、成就与坎坷,还只是知晓一点点皮毛。

  后来我多次去拜访老人。听他关于生平的口述,写出了让他还说得上满意的“传略”。1987年,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主编的这部包括“舒群传略”在内的《满族现代文学家艺术家传略》,当我趋前送书到老人手里,他是那么兴奋,咧嘴笑着,反复地说:“满族文学艺术,满族文化,该写,该多写。”老人提起笔,在我的一个本册上写道:“祝贺《满族现代文学家艺术家传略》出版,为满族文化作出了重大贡献。 舒群 一九八八、一、一。”

  舒群有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东北乡野满人的脾气秉性,平易而略带些许倔巴,豪放又掺杂几分纯真。老人一生都是执著的文学家、无悔的革命者。他有着文学写作的非常天赋,却遭逢坎坷20多年,直到接近古稀才再次获得充分展示;他有着革命组织家的果敢与坚韧……

  从少年到青年,从中年到老年,终其一生,舒群皆是同时代优秀的满族人。他堪称为自己民族的无上良知与浓浓血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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