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先生的愤怒(聂震宁)

　　某大学出版社4月－6月，在移动网络上发起“来说说‘死活读不下的书’”的投票，有近3000位网友参与。最终，《红楼梦》、《百年孤独》、《三国演义》、《追忆似水年华》、《瓦尔登湖》、《水浒传》、《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尤利西斯》名列前10位。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移动互联网上的热议。对于中国四大名著被列入而且《红楼梦》居然列在首位，热议不止。由书榜引起的热议，在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发表意见后达到高点。7月初，在生活书店重新恢复开张的座谈会上，王蒙先生发言：“最近网络上盛传‘死活读不下的书’排行榜，《红楼梦》在第一位。尽管这是个噱头，但也反映了当前形势下，用浏览代替阅读，用传播代替服务，用碎片代替经典的现象，造成我们的文化有断裂的危险。”道出了由“死活读不下去排行榜”产生的担忧。

　　王蒙先生意犹未尽，颇有不吐不快的意思。9月18日，他做客北京国际图书节“名家大讲堂”，发表名为“新媒体时代下的文学”的主题演讲，再次对《红楼梦》被列入“死活读不下去的书”发表意见。他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到一个新媒体的时代，网络的普及使得我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方便、海量和快捷，在传播如此强大的今天，文学似乎相形见绌，“很多人觉得每天拿那么厚一本书，太费劲，手机拿出来，画面、色彩、朋友、段子都出来了，以至于出现一种预言：文学即将死亡。”接着，王蒙先生先前对“死活读不下去的书”排行榜的“担忧”升级为“愤怒”：“如果连这点累劲儿都没有，连看看精彩的字句都感到疲劳，我们的精神生活就完蛋了。我们就都变成了懒汉、傻子、白痴。我们的精神养料如果都从100多字的微博上来，我们的智商会降到什么程度！如果说我们到了今天连《红楼梦》都读不下去，是中华民族读书人的耻辱！”

　　王蒙先生的愤怒可谓振聋发聩。他道出了一个时代的担忧和困惑，一个民族的自警和自省。

　　我们首先想到的是，中国人今天应当怎样来对待自己的文化经典。世界上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也都有自己的文化经典，同时也是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无论是出于对人类共同精神财富的尊重，还是出于对本民族文化财富的珍视，我们对所有的文化经典都应当抱有崇敬的心情。作为正在努力建设文化强国的中国，应当对我们民族的文化经典形成一种神圣的集体意识。首先是不容玷污、不许轻慢，更重要的是，要使更多的人了解并承认这些文化经典所具有的核心价值，承认它们是民族、社会正能量的符号。个人读与不读，那是个人的自由；而推荐阅读文化经典，则是主流社会必备的任务。个人读不读得下去是个人的事情，而整个民族是一定要读下去的。这就是对文化经典的神圣态度。

　　我们必须讨论的是，在新媒体时代应当怎样来对待阅读文化。随着移动互联网阅读兴起，“快阅读”、“浅阅读”、“碎片化阅读”甚至是读图之类的快餐文化，已经成为当下阅读的主潮，青年一代正在面临营养不良的危机。在数字技术悖论面前，我们既要热烈接受数字技术给我们带来的信息革命的正能量，也要作出“自救”。越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时代，越是需要提倡静下心做完整阅读、深度阅读、经典阅读。有关部门需要进一步担负起推动名著阅读的重任，让大众读者重新补上经典阅读这一课。出版界或许可以考虑多层次地介绍、导读名著，出版文化经典简读本以利于层次较低的读者阅读。教育部门应当进一步减轻学生负担，让学生有时间接触名著、阅读名著。特别是在全民阅读活动中，要努力营造“死活都要读经典”的阅读文化和社会氛围。

　　我们还需要从深层次认识到，在价值多元化的当下，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乃是全社会的紧迫责任。眼下不少人关注的是厚黑学、成功学、官场哲学和个人利益，许多人刚刚送走行骗的张悟本，转身又去追随某神医，据说神医只消看病人照片就能诊病开药方，把民国时期才出现的地摊货《三十六计》奉为神灵，把耍阴谋诡计而成功的人奉为成功人士。这不仅折射出社会流行的急于求成、不劳而获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巧心理，更是赤裸裸地展示了贪婪、懒惰、奢华、腐朽的不良世风。文化经典，尽管是“全世界的营养品”，但由于缺少实用价值，不可能成为谋取现实利益的“寻宝图”，还由于解读起来需要付出巨大的精神劳动，当然“死活也读不下去”。但倘若全社会都能认识到阅读经典的好处，或许能稍微挽救一点浮躁、颓废的社会心理，能帮助更多的人找回正确的价值观。当然，社会病不是一个经典阅读就能够疗救的，但阅读经典“死活”是开卷有益的。

　　最后，从王蒙先生的愤怒，我们还需要对这项调查活动说三道四。借着对近3000位“90后”、“00后”的网络投票，就向社会放出“死活读不下去”的排行榜，肯定是谈不上严肃的。虽说是“纯属吐槽，看看就好”，但这种让经典躺着中枪的行径，难免让人怀疑这不是一种恶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