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五言绝句,充满思乡情绪的名诗:《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早说从写出到现在已历千多年之久,但至今仍是一首“绝妙古今”的好诗,评家胡应麟说李白的这首五言绝句“信口而成,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而尤其,既无奇特新颖的意象,也没有精工华美的词藻,只不过是用平常语道平常事,却意味深长,即使识字不多的乡下人也可随口念出来给子孙听,大概这才是中国诗的一个特色。可是要写出像李白这样《静夜思》既看似平常,却又暗藏无限艺术魅力、使人读来诗的感动力道浓厚的,可说比现在那些以意象作堆高积木的高深语言诗,要难得太多,因之要讲诗的主力话语权,恐怕还是这一首思乡的五言诗永居魁首。
显然,想要与《静夜思》这首诗的诗境一较高下的狂诗人,千多年来似乎还没有出现过,到了这个搞笑风猖獗的现代,拿《静夜思》中的关键词如“月光、霜、故乡”,甚至“床”,搞出些新创意的词语或诗句加以变奏的倒颇多,譬如刚过世的老诗人纪弦,在他五十岁左右写的《勋章》,第一句便说“月亮是李白的勋章”。勋章是一个人功绩的表征,月亮这个意象出现在李白诗中比比皆是,而且用得都很惊人出色,用月亮代表那是他应获颁的勋章也是很恰当的。
大陆有位诗人叫野人,他也写了一首《游子吟》,却把李白惯写的月亮粗俗狂野地损了一顿,他说﹕
他妈的那个月亮
停在窗外动也不动
什么意思?
老子又不是李白
老子又不写静夜思
也有人把好好的五言绝句《静夜思》改写成五言的打油广告词。这是在某一年的中秋节,网络上出现了仿名家诗词的《咏月饼诗》,《李白家的月饼》便是KUSO(恶搞之意,编辑注)《静夜思》的:
床前明月光,有饼没包装
举头望明月,低头闻饼香
宋朝苏轼写的一首词《水调歌头》也是咏月的,被人改写成《苏轼家月饼》的广告词,“明月几时有?举饼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月饼卖几钱”。
大陆山东平墩湖诗人江非(农民诗人,现为海南大学驻校诗人),他写了一首诗《纪念李白》,他说李白是“饮用过月亮的人”,意象非常超现实,在这里月亮已非常见的可食的圆圆饼状,而系鞠饮的液体了,诗如下﹕
我不知道李白是什么时候死的
但我觉得应该是昨天
因为昨天的月亮很好
这个饮用过月亮的人
应该死在这样的一个日子
应该是他提了一个马扎
在井栏边坐了一会儿
回到屋里然后躺在那张床上
但他去水井那里干什么
坐在那儿干什么
把床举起来干什么
唉!不问了
反正他已经死了
遇到月亮、李白就死了
这首诗会这样写,提出了这么多奇怪的问题,其实事出有因,也全系因《静夜思》这首二十个字的诗而引起。约在七年前北京一群研究学者在穷极无聊之余,他们认为《静夜思》诗中该研究的都被不少人写过论文了,光是研究“月光”这个关键词的就车载斗量,只有诗的这第一个字“床”,尚无人敢碰。于是首先由明代家具收藏专家马未都在他的《马未都说收藏·家具篇》中说“床前明月光”中的“床”人都认为是寝具,即床铺,其实那不叫做床,是“马扎”,即“胡床”。此论一出引来了不少专家的反驳,有北京社科院的,有广州的八旬耆老,也有那研究敦煌学从敦煌壁画中看唐代居室中的床的,更有人说诗中的“床”根本就是“井栏”,古人把有水井的地方都称为故乡,有所谓“离乡背井”一说。兴起了一场“李白究竟睡的是什么床”的论战,江非这首诗想必是因此无聊的论战而兴起的回响。我曾有一文对此作过详细报道。我的结论是这些学者们做学问大概是做穷了,无法从《静夜思》诗中想出其它更精彩的花招,辜负了中天那么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