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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文字像花朵一样绚烂(马金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8日09: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马金莲

  从嫁人那天算起,我离开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整整9年了。尽管时不时回去,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我已经不是那个村里的一员了,我只是从这里嫁出去 的一个女儿。这些年我在外头奔跑,为了生计,不断地变换生活方式和工作内容。但是内心总是牵挂着一个地方,这就是扇子湾。在外头的时日久了,倦了,累了, 只要一走进扇子湾,趴在母亲的热炕上,感觉就像小时候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没有顾忌,没有担忧,可以撒痴,可以撒娇。和遇上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知道他们的过 去和现在。趴在老杏树最顶端的枝头,摘杏子的同时顺便打量打量全村子。远远望着老坟院,想象着亡故的亲人们睡眠的姿势。

  更喜欢的是站在远处望着老祖母。她像一束被风抽干了水分的荞麦,轻飘飘地在有风的院子里走动,给牛添一背篼草、给狗和半盆子食、给母鸡抓一把囫 囵麦子。她劳作了整整80年,现在还不肯歇缓下来。她对生活很满足,从不埋怨什么,倒是常常念叨起过去的艰难,说曾经吃糠咽菜、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现 在的年轻人享福得很啊,吃的是清油细白面,穿的衣裳没一片补丁,出门不用双脚走路,坐小车骑摩托。

  说着说着就咣咣地咳嗽起来。她一共生养了6个儿女,6个月子里竟然都是喝冷水吃秋粮面,没吃过一枚鸡蛋。她把用过的塑料袋叠起来,捋得平展展 的,放在箱子里,还有些孙子们念过的书,也都整整齐齐保存着。我说留这些有什么用呢,早该扔了。她舍不得扔,宝贝一样留存着。有一张新毛毯,一床新被褥, 她照旧舍不得用,炕上铺的褥子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和花纹了,都被补丁层层淹没了。我瞅了半天,依稀发现有一块布是当年的赊销布,问她,果然是,当时缝褥 子就是用赊销布做的面子。这褥子的年岁竟然和我一般大。

  儿女拿来的新衣裳,她一件件压在箱子里,日常根本不穿,总是穿得很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为此没少挨几个儿子的骂,记得有一回我父亲干脆生了很大 的气,逼着祖母把烂衣裳换下来,他要塞到炕洞里烧了去。祖母抱着一堆补丁衣裳,在炕上说娃娃你来,我给你说说1958年、1960年的饥荒,我们是从那个 年月熬过来的啊,你叫我咋能把那些苦日子忘掉呢。父亲叹了口气,不再勉强。第二天祖母还是穿着她那身旧衣赏扫院子背柴火,动作利索,神情安详。

  看着这样的祖母,我常常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感觉时间还停留在小时候,我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扇子湾的大地上奔跑,做着人生最初的 认识与成长。然而,现实是一切都已时过境迁,时间的河流在扇子湾一刻也没停歇,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中年人变老了,老年人相继谢世走进黄土里去了。

  在现代化的城市生活中,我常常回想起扇子湾,想起某一张熟悉的面孔,想起某一棵柳树或者杏树,想起沟畔的乌鸦窝,想起小河边翘着尾巴饮水的松 鼠,想起开紫花花的苜蓿,想起鼓胀着肚皮的甜豆角……时间在向前走,怀念却沿着记忆的道路往回走。就在这怀念中,我重新思索一些人和事。那些留在记忆里的 面容和细节,那些善良的心和笃定的信仰,那些硬朗的身姿和爽朗朴素的笑。

  在西海固深山里,默默无声简单朴素地活着的不仅仅是祖母,还有很多人。他们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求,就那么简单朴素地活着。一件农具坏了修修,一 件衣裳破了补补,一个瓦罐漏水了箍箍,从不去想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繁华,从不去想别人在怎样奢侈地活着,不奢求穿上绫罗绸缎,吃上山珍海味。只盼望风调雨 顺,农家的日子平平顺顺。我常常想着他们一个个的人生,简单得一眼能看到底,但也有艰难,在清贫中苦苦挣扎的艰难。我一开始就书写他们,现在是,将来也还 是。他们平淡普通的生活里蕴含着多少闪光的财富,我只遗憾自己的水平有限,不能更深地挖掘更好地展现。

  也许写作者就是这样,活在无尽的思索与怀念里。

  另一方面,我面对着他们的当下。扇子湾年轻一辈的人和事,和所有当下中国的村庄一样,扇子湾的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他们穿梭在陌生城市的大街小 巷里,有些挣扎在道路上,有些变成了外地人,有些人像候鸟不定期回到村庄。我试着将笔触延伸到他们,写他们的渴望与追求,欢乐与疼痛,成功与失败,男人与 女人,老人与孩子,思念与留守。当然,我只是一个生活的观察者、记录者,我痴迷于描写扇子湾的人与事。常常,当我思索扇子湾的某一个人某一件事的时候,我 都禁不住遥遥祝福,祝福我的父老乡亲,不管是留在村庄里的还是外出的,是亡故的还是活着的,你们一定要幸福。

  我在一边书写一边祝福,我的梦想是笔下的文字能够像山野间的花朵一样绚烂,开出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连成一幅独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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