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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令悬疑文学走进殿堂(蔡骏)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6日14:41 来源:南方日报 蔡 骏

  《生死河》的写作点滴

  我希望令悬疑文学走进殿堂


  《生死河》大功告成,真想要放声大哭一场!仿佛把自己的心揉碎了,再粘合在一起再揉碎一遍,最后一针一线地缝合。酸甜苦辣,冷暖自知。耳边听着游鸿明的《孟婆汤》。小说的最后一句,请允许我引用顾城的诗。今晚,我想,生命不息,小说不止,永不封笔。

  蔡骏

  中国最受欢迎的悬疑小说家,《悬疑世界》杂志及网站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生死河》、《地狱变》、《谋杀似水年华》、《天机》、《地狱的第19层》、《荒村公寓》等长篇小说17部、中短篇小说集3部。截至2013年,作品总销量突破900万册,并连续9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最高畅销纪录。

  ■编者按:

  社会派悬疑推理小说是悬疑推理类小说中具备深刻社会价值的品类,最初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的日本。这类小说惯于把情节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中展开,深入罪犯的精神世界,探索杀人犯罪的社会原因,揭示社会矛盾和黑暗现象。情节曲折,环环相扣,耐人寻味。在保留严密推理的基础上,重视挖掘案情发生的动机,追究犯罪的社会原因。作为悬疑小说一大重要流派,社会派悬疑一直是备受关注的流行趋势,自松本清张、东野圭吾等日本悬疑推理作家作品被大批引进,本土悬疑小说市场也正兴起一股社会派阅读风潮。

  有“华语悬疑第一人”之称的蔡骏,在谈及自己的新作《生死河》这部作品时称:“我希望《生死河》这部作品能够开始我十年来持续在做的一件事情,令悬疑文学走进殿堂。我认为,我们的悬疑小说也能够和欧美、日本的作家写得一样好,甚至超越他们。这也是我开始创作社会派悬疑小说的原因,我希望能引发更多读者对悬疑小说的一种思考和欣赏。通俗点说,就是我希望自己能够尽己所能,为悬疑小说提供正能量,令她真正走进殿堂。”

  关于  生

  2012年,六月,某个夜晚,我陪家人去家乐福购物,坐在永和大王吃饭时,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小孩子的心底在想什么?是成年人无法想象的秘密?远远超出孩子的生活体验,抑或来自另一时空——当孩子们沉默不语,就是在回忆上辈子的前尘往事。

  中国人说:人死后都要经过鬼门关,走上黄泉路,在抵达冥府之前,还有一条分界的忘川水。经过河上的奈何桥,渡过这条忘川水,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但在奈何桥边坐着一个老太婆,她的名字叫孟婆,如果不喝下她碗里的汤,就过不得奈何桥,更渡不了忘川水,只要喝下这碗孟婆汤,你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记忆。

  我想,每个人出生时,大概都保有上辈子的记忆,只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受到所谓“教育”的侵入与污染,才逐渐遗忘了前世的一切,从悲欢离合到生老病死。

  忘川,孟婆,来生。

  假如有一个人,没有喝下这碗孟婆汤,就重新来到人世……

  他带着上辈子的爱与恨,苦难与遗憾,以及没有破获的谋杀案,被害人就是他,而他在死亡的瞬间,尚来不及看清凶手的脸。

  想象一下,当你遇到一个神秘的小孩,他知道成人世界的一切,他掌握的学识超过了高级知识分子。更可怕的是,他突然说出谁都不知道的往事,这些秘密专属于你和某个早已死去的人,发生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最后,这孩子告诉你——自己的前世就是那个人,带着记忆转世投胎,他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可怕的仇敌、最深爱的男人。

  自出生的那一天起,从幼儿园小朋友,到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青春期的中学生,他只想着要完成一件事——为自己复仇!他要找到上辈子所有认识的人,去打破你们的生活,改变你们的命运,甚至彻底毁灭你们以及你们的家庭。

  他是天使,也是恶魔。

  《生死河》由此而生。

  半年之后,当这本书已经完工80%,并已在《悬疑世界》杂志连载过六万字之后,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案——他叫于雷,顾名思义就是《红与黑》里的于连,真正的主人公应该是他啊,为何他不能渡过生死河?

  于是,我面临一个极度艰难与残酷的抉择——要么按照原定的写作大纲,顺利完成最后的结尾;要么把主人公改成另一个人(就是现在的司望),并将绝大部分叙述视角,由第一人称改为第三人称,结果就是全书要几乎重写一遍,我将要再付出数十个不眠之夜的代价。

  这是我从未遭遇过的困境,就像站在一座小型的分水岭上,往后走是条平坦大道,但只能通往来时的埃及;往前去却是登山险径,却有可能进入造物主应许的迦南地。

  然而,我相信一个写作者,如果能遭遇这样的十字路口,不管他怎样的选择,都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我选择了最难的那条路。

  那是在2013年的春节,我放弃了所有的休息,埋头于《生死河》的第二遍创作,也就是从头到尾重写一遍。

  三月末,终于完成《生死河》的初稿,激动之下,我竟把完稿日期误写作2014年,似乎自己的生活,已随着司望穿越到了一年之后。

  那一晚,我发了条微博:

  《生死河》大功告成,真想要放声大哭一场!仿佛把自己的心揉碎了,再粘合在一起再揉碎一遍,最后一针一线地缝合。酸甜苦辣,冷暖自知。耳边听着游鸿明的《孟婆汤》。小说的最后一句,请允许我引用顾城的诗。今晚,我想,生命不息,小说不止,永不封笔。

  关于  死

  我们都有过相同的疑问:死后的世界是什么?

  小学三年级起看白话本的《聊斋志异》,对那些故事深信不疑。死后可以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大奸大恶则要在十八层地狱中遭受各种酷刑,还有个别悲惨的冤魂不散就只能沦落为聂小倩了……读中学后,政治课上教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才让我确信所谓的转世投胎,全属鬼扯淡的无稽之谈。

  后来,我痴迷于各种宗教。

  佛教是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西藏生死书》说到“中阴”,人死以后,“第七识”将带领“第八识”离开肉身。中阴,是从此生的灭亡,到来世之间的过渡期。中阴身具有神通,能见到肉眼所不能见之世界。人死之后七七日间为中阴,这也是中国人“做七”的缘由。

  基督教相信人死以后灵魂是存在的,我们都在等待上帝的末日审判,信仰耶稣就能得到救赎而上天堂,反之则只能下地狱吗?”

  《古兰经》说死亡只是从今生到后世的一个阶段,末日审判来临之时,每个死者都会白骨复生,在主的面前接受审判,若你信仰正确并且行善,就会升入乐园得以永生,否则便会接受火狱的刑罚。”

  或许,只有道教例外,道家重视生命,追求不死,而鬼的世界是一个与人间平行的世界,你见过鬼吗?

  第一次感受亲人的死亡,是在外婆的追悼会上。那时小学三年级的我,看着水晶棺材里的外婆,好像已是另一个人了。伴随低沉的哀乐,我被迫与大家一同低头鞠躬,感到无法抑制的悲伤,眼泪滑落才明白,此生再也看不到最疼我的那个人了。那年外婆多次出现在梦中,清晰而真实。我无数次幻想,外婆还能复活回到身边,每晚抱着我抚摸后背。

  1991年,外公也过世了。记得那是个秋天的清晨,我还躺在被窝,听到门外响起妈妈的哭声。根据外婆的遗愿,外公与外婆都被埋葬回了乡下老家,就在外婆出生地的旁边。现在想来,我会多一点理解什么是中国人。

  十六岁,有次在学校顶楼跟同学玩,我不小心碰到窗户,竟有块玻璃掉了下去,楼下就是学校的操场,瞬间我愣住了,不敢想象这块玻璃的结局?幸亏没砸到人,但我被老师严厉地批评,虽然没有处分,却留下了心理阴影。我总在想象,如果那块玻璃真的砸到某个同学头上,即便没把人砸死,至少也会是重伤,要是让人因此而残废?甚至变成植物人?先不说会毁灭一个人的未来,至少我的命运也会改变,我还能继续读书吗?我的父母是否会赔得倾家荡产?我原本不那么灿烂的前途,或许将更为灰暗。

  至少,绝对不是今天你们看到的我。

  我的青少年时代,就这样接二连三地目睹着死亡,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1985年,我刚读小学一年级,在上海的北苏州路小学,位于闸北区苏州河边的弄堂里,靠近老闸桥(福建路桥)。记忆中有个老洋房的校舍,妈妈给我报了个美术班,也在这所小学,叫菲菲艺术学校。几年前,北苏州路小学连同我住过的外婆家的老房子,全被拆迁光了。

  三年级时,我因为搬家而转学,转到普陀区的长寿路第一小学。这所学校的背后就是苏州河,至今还有留有一座行人的小桥。童年时看什么都觉得很高大,长大后回来看看又觉得很小。在我们小学的图书馆里,我读了第一本长篇小说是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

  1990年,我进入普陀区的五一中学读预备班。

  苏州河就在学校后面,进门是个不大的操场,右边和正前方是教学楼,左边则是一条煤渣跑道,图书馆就在跑道后面的矮房子的二楼,像条长长的孤岛,远离所有人。音乐教室也在那,墙是隔音的,门窗对着大操场,可以眺望浅绿色的教学楼。教室里有具很老的钢琴,木头感觉颇像风琴。初一,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她姓祝,我还记得那个好听的名字。祝老师也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学校不重视音乐美术这些课,到了初三很少再上了,我对音乐课的印象,只剩隐藏在后排,听着她弹琴的时光。那时我在家学吹笛子,两次在学校表演过,但祝老师没注意到我这个特长,腼腆的我也从不拿出笛子。初中音乐课本已有五线谱了,我很长时间拿这些谱来练笛子。最后一次音乐课考试,是每人在祝老师钢琴伴奏下唱一首歌。照理说应该唱课本上的歌,有几个男生唱当时的流行歌曲,比如《新鸳鸯蝴蝶梦》,比如四大天王,而祝老师坦然地伴奏钢琴。我选了一首课本里的《我的祖国》,虽然显得老土,但我觉得旋律极优美。可惜,我唱到一半就不好意思继续了,但祝老师觉得我开头唱得还不错,好像给了我一个中等的分数。

  毕业以后,我再没见过祝老师。

  音乐教室的楼上,是学校的图书馆。经常出入一个年轻的女教职工,不知是老师还是图书管理员,她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在冬天很冷时,还穿着一条超短裙,露着修长雪白的大腿,惹得周围高年级的男生尖叫。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即便最热的夏天,马路上穿超短裙的女孩也不多。初一那年,我悄悄走上二楼台阶,钻进小小的图书馆,总共也只有三四排书架,但对我来说已足够。我兴奋地看着那些发黄的书脊,挑选了一本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我如获至宝般地摸着书,在借书卡中记写下名字,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结果在楼梯口被两个高年级男生拦住,他们看了看我的书说:“这本书我看过,很好看的!”

  在我毕业后不久,五一中学就被拆掉,门外变成了夜总会,现在是上海有名的声色场所。

  而我的初中音乐老师,因为学校拆迁被分配到了附近的其他中学。后来,祝老师带过的一个学生,成为有名的歌星,就是尚雯婕。

  再后来,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当时还是荒凉的工厂区,隔壁有一家鼓风机厂,我们经常在学校里踢足球,有时把球踢过围墙就要去捡。听说那家工厂曾经是著名的墓地,一代名伶阮玲玉就被埋葬其中。

  虽然,那时已开始写诗,狂热地阅读各种世界名著,以及历史地理军事宗教政治经济,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本黑面抄……我却没有参加过高考,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年的上海卷高考作文题目是《我看课外阅读》。

  再再后来,我就上班了。

  从2002年到2007年初,我的上班地点在苏州河边,四川路桥北侧的邮政大楼,一栋1924年竣工有着科林斯式巨柱与巴洛克式穹顶的折衷主义风格建筑。

  再再再后来,就是你们看到的我了。

  从生下来,到现在,我也一直住在苏州河边。

  这是我的生死河。

  关于  人

  申明与司望。

  你可以认为他俩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

  一个人,是因为有相同的记忆。

  两个人,是因为有不同的父母。

  因此,我更倾向于是两个人,因为恩赐给我们生命的是父母,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自己,不仅仅是因为出生时带来的肉体,更因为父母给我们的乳汁与食物,温暖的衣服与房屋,送我们去幼儿园到小学与中学,还有爱。

  也许,在下一本书里,你们还可以看到司望。

  欧阳小枝。

  许多人问我,从阿鲁特小枝到荒村的欧阳小枝,再到《生死河》里的欧阳小枝,她们究竟是否同一个人?

  现在我要说,每一个小枝都不一样,而这一个小枝,是最真实的一个。

  因为,她死了。

  亲情,友情,爱情。

  在《生死河》的故事里,最重要的,其实是  亲情。

  何清影,她是司望这辈子的妈妈。

  “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了解孩子的父母,只有不了解父母的孩子。”

  还有一个人,看起来跟司望的故事无关,却被我寄托了很重要的东西,她就是尹玉。

  写作《生死河》的前半段,我正好在阅读《中国托派史》等历史资料,包括许多托派老人的回忆录,其中不乏经历整个二十世纪,至死仍然不放弃信仰的中国托洛茨基主义者。

  我也想写他们其中的一个,而且也是中国最后的一个,转世投胎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却仍然保存上辈子波澜壮阔的记忆与情感。

  最终,我却让她忘记了。

  “再给我来一碗孟婆汤吧!”

  忘记,该多好。

  我几乎所有的小说里,都会出现警察,这次我新写了一人物,就像《谋杀似水年华》里的田跃进,这回变成了黄海警官。我是有多喜欢这个男人啊,当他为了追捕凶手而殉职,我打字的同时也跟着司望哭泣,仿佛冰冷的雨点都砸落到我眼里。

  最后,叶萧回来了。

  还有其他一些人,虽然不是小说中的人物,但是对于《生死河》,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位,我想送给一位大师,他叫松本清张。

  自从《谋杀似水年华》以来,我想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在向他致敬,包括《生死河》。

  撰写这篇导读的当天,有朋友跟我聊起郭敬明导演的电影《小时代》,我对于青春小说当然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觉得与我无关而已,尽管《生死河》通篇都是关于青春的故事。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们要喜欢“小时代”这三个字?难道我们生存的现实,不是一个“大时代”吗?一个中国有史以来前所未闻的“大时代”,一个当下世界所有国家都无法复制的“大时代”,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空前绝后的“大时代”。

  在这个“大时代”里,有最雄心勃勃的憧憬,有最强烈的贫富差距,有最难以填满的贪婪,有最无法忍受的压抑,有最淫荡与无耻的校长,有最可怜与无辜的孩子,有最美味与剧毒的食物,有最被亵渎的女人或男人的身体,有最吞噬肉体与灵魂的流水线,有最贫瘠的书店与影院……

  抱歉,我尚没有能力来画出这幅“大时代”,只能用申明短暂的人生与司望稚嫩的青春,竭尽所能地描绘出画中的几个角落。

  我想,这应该也是中国文学的“大时代”,身为写作者该有多么幸运啊。

  接下来的几位,分别是海子、北岛与顾城。

  记得初学写作时,我几乎每天都要写一首诗,以上这三位的作品,差不多是我最早读到的当代文学,然后才是莫言、余华、苏童的小说。因此,我引用了他们的诗,来表达小说中的情感。尤其,是在小说的末尾,那首顾城的《感觉》

  “在一片死灰中 / 走过两个孩子 / 一个鲜红 / 一个淡绿        ”

  你能明白《生死河》传达的情绪了吗?

  除了以上三位诗人,我还引用了聂鲁达、艾米莉·狄金森、席慕蓉的三首诗,分别向他们三位致谢。

  至于中国古典诗词,在小说里出现得更多了,元稹等诸位先贤,就不一一告谢了。

  名单还没完,我最喜欢的一部日剧,是1993年的《高校教师》,野岛伸司编剧,后来翻拍过不同的版本。这可能是最早的师生恋题材的日剧,后来的《魔女的条件》不过是把男女角色互换而已。很难想象,我竟会为一部剧集而泪流满面,因为大结局是双双殉情而死。当火车开过隧道,车窗上出现用手画出的两只小猫,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回答死亡是什么了。

  这部日剧用了两首森田童子的歌,第一首叫《我们的失败》,现在是我的手机铃声,第二首叫《假如我死了》,我将之作为《生死河》全书的题记

  “如果 我死了 / 请悄悄地将我忘了 / 寂寞的时候 / 就在我喜欢的油菜花田中为我哭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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