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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们的深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6日09: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吴 君

  想起那个妇女节,我和一些人坐长途车去厦门,立在某个广场挑选衣服的情景。据说这批货刚从香港、台湾偷渡而来,款式和质地在内地还没有出现。整个广场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发霉的气息,然而我们谁也没有嫌弃,一个个欢天喜地买了许多,有的穿在身上,有的送给了内地亲友。

  同年,我们以相同的面目跑到香港,躲开富丽堂皇的铜锣湾、海港城,直奔脏乱的女人街,去挑选那些挂着异域标签的地摊货,迎头撞见了香港人不屑和鄙夷的眼神。

  深圳,某个时期,似乎随地可捡黄金,随处可逢机会。同时,这也是一个理想者的圣地,北斗星般照亮了许多人的夜空。当然,这里除了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实验田、世界的加工厂,同时还是暴发户、偷渡仔、寻租客们的乐土。

  《樟木头》的年代,我刚刚来到深圳,那是一个到处都是眼睛,遍寻可疑女人的街景——我所在大楼里的一个女孩就被一辆汽车拉走,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无法言说的午后,她的命运成了一个谜。在我的眼里,她仅仅是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其他角色谁也无从得知。那时候的我们,身上必须带有一个证件或证明,否则分分钟都有被带进看守所的可能。沿海地区的温热迷离正透换着每一个人的血汗和体温,所谓梦想,变得那么做作和矫情。何去何从,我们迷茫、无助。那样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台湾作家吴浊流的小说《亚西亚的孤儿》。

  属于深圳的30年过去了。如今,这座城市不再招摇速度和金钱,它的价值取向开始出现了多元,它与魔幻的港澳台杂交出自己的孩子,它不再漂着,与内地和脚下的土地发生了真正的关联。咋咋呼呼、财大气粗的标识开始消退,内在精神出现了变异。而另一种气质的鱼,正优雅地浮出水面。

  文学的深圳回来了。它以一种与时代息息相关,寸步不离的特殊气质出现,悄无声息地铺排在深圳的大街小巷深处,分布在地王大厦和京基100的光影里,藏身于深南大道两侧炫丽的幕墙处,甚至跳上了开往关外或九龙的大巴。文学的气息,由东到西由南至北,遍及了这座地貌被移山填海改变过,人心被翻江倒海洗劫过的城市深处和上空。

  我便是这样的一条鱼。深海里淹没,浅滩上搁置,最后活了回来。回来时,身形和味道都已改变。在乎的已经不在乎,没有认识的已不想认识,忘了的索性遗忘。反正,我已选择了重生。

  当年住在楼下的一个熟人找到我,约好了吃饭。现在的她,是个有钱人。席间,她说了很多话,话里尽是炫耀。炫耀孩子在国外读书,说美式英语,炫耀厂里几百号人,全是家乡来的,她是村里的骄傲。结束时,她邀我们去她豪华的家中看看。她急于向我证明,向见过她窘境的每个人证明她现在的富裕和成功。她急于修改,在我们心中留下的那个充满挫败与不堪的当年。

  没有看不起,除了没有资格和条件,还有,我开始生出爱惜。因为她心里长文学了,费的那番心思便是文学,眼里的红丝,粗糙的手掌,她受的苦以及没有表述的部分,就是我眼里的小说。

  当年挤在人流中购买港货,伙伴们开心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那是对外面世界怎样的一种向往和好奇啊。如今,港台甚至是海外早已对内地人刮目相看,复杂心情难以言表。一路过来,敏感的我们,心中藏有感动,更藏有伤口。虽然早已愈合成蝴蝶结,晴朗时翩跹,借妆术艳光四射,一切都天衣无缝,仿佛岁月静好。然而,谁也挡不住,它会选择在一些平凡的雨天或午后,隐秘发作,痛彻心扉。于是我有了《亲爱的深圳》《皇后大道》《十七英里》《十二条》《扑热息痛》《复方穿心莲》……不是我的故事,却是我们的故事,只因发生时,都在现场,一个也不少。哪怕只是旁观,也未曾离开。

  表达不清的时候,我常常用煲汤来形容写作这种事。之前有过五花八门的材料,历经火上的翻滚和煎熬,当这一切都已了结,便化成一味平静的清汤。然而这汤已不是原来的白水,它藏匿了神农的百草,五味杂陈。文学上,它是舍掉了成语、好词、偷学的十八般武艺,以及堂皇的意义和主张,留下了欲罢不能和欲语还休。作家和这碗清汤一样,回不去了。而这种化学反应,让我们受尽煎熬却又乐此不疲。

  回头看看,曾经在意的已不在意,包括那些以为不会改变的初衷。只是,我仍然相信我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并努力地坚持着,记下我们这些深圳人的过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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