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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湖问子潮——纪念文学评论家盛子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5日15:22 来源:文学报 海飞
盛子潮 盛子潮

  我很想问,你这是要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要与文学瓜葛到最后的时光?……

  8月29日晨5时10分,文学评论家盛子潮老师在他生命中的第56个秋天离开了人世。晨6时我被电话惊醒,消息从话筒里传出,泪水迅速漫过眼睑。窗外是灰色渐亮的黎明,我能想见一名温文的师长,正在这个世界渐渐开始喧闹起来以前,踏着安静的晨光,在去往天国的路上。

  十分清楚地记得去年5月,子潮老师因为咽喉肿痛而去医院检查。在切片结果未出来之前,他坐在宝石山半山腰“纯真年代”书吧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边望着山脚下西湖浩荡的湖面,边自嘲地说,难道是癌症?不幸一切被他的笑谈言中,他被确诊为下咽癌和食管癌。从此他奔波于上海、杭州两地,其间进行了手术、放疗和化疗。这是一条繁复而漫长的路,子潮的家人以及我们一帮朋友,都祈愿着放化疗后能彻底杀死癌细胞。世间许多事物往往如此,你越是担心的越容易发生。今年3月子潮放化疗后复查,被确诊为喉部鳞状细胞癌,并已向肺部转移。一年零三个月,子潮老师走过了他最后的时光,陪伴在他身边的一直是相濡以沫的夫人朱锦绣老师和儿子盛厦。也许少有人知,朱锦绣1999年曾罹患直肠癌,2002年从浙江工商大学提前退休。造化弄人,十年后的2012年子潮也患上了恶疾。

  去年子潮老师在上海进行手术前,我们几个从杭州赶到了上海,在医院里看到他十分从容地被推进了手术室。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脸色灰暗,但是他竖起了拇指,以示自己要和这一场病作一次争斗。想问子潮老师,你在微博上的谈笑风生,是在强熬着多大的病痛下做到的一切?我们见证了子潮老师的坚强,面对病魔,他从来没有过妥协。但是曾经在上海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红灯前他停了下来,对一位前去看望他的朋友说,真想去没有目标的流浪,然后任其自然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车来车往啊车来车往,一个男人在最热闹的街头用平静的语调说这些的时候,让人感到无助与悲凉。生命脆弱,子潮放不下夫人和尚未成家的孩子,也舍不得他热爱的文学,以及一大批作家朋友。病榻上,他照常工作,我们部门会把开会地点搬到他的病房……但是癌细胞最终还是吞噬了一切。子潮从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瘦削至七十多斤。子潮老师离世前一天,也就是28日傍晚,我和部门同事到了他的病床前。我相信他的眼前闪动着浮光,他一定能准确地认出一个同事,一个朋友,一个下属,一个经常喝酒,一聊就会聊到深夜的人。夫人朱锦绣抱着他的头,流着泪却微笑着,海飞来了,你看是海飞来了,你认得出是海飞吗?如果你认得出,你就点一下头。很久以后,子潮老师十分费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光泽,这个世界渐渐变得灰暗。我想,这是弥留。

  29日晨,是子潮老师离世的时间,消息瞬间传遍了省内外文学界。有人来问我什么时候开追思会,有人来问我殡仪馆地址,有人拿起话筒先是泣不成声,有人从新疆和西藏赶来……我在难过痛心的同时,突然有了欣慰。想问问子潮,你知道这些作家们用眼泪和哭声,以及万里作别,是对你所作的无望挽留和深深眷恋吗?29日晨9时30分,杭州北山路保俶塔前山路路口,半山腰的“纯真年代”书吧刚刚开门,员工们不知道此时运载着男主人盛子潮的车子就在山脚的西湖边。这是一辆开往殡仪馆的车子,这是最后一次让子潮对西湖的眺望,这是让子潮对旧时光的一场告别,这是让他对人间的最后回望……

  从某种意义上,子潮老师和我之间,更接近于师生,更接近于朋友,上下属的概念反而变得模糊。想起初识子潮,应是新世纪初年,他来小城诸暨讲课,英姿勃发,红T恤,那时候30多岁的他已经是浙江文学院的院长。而当时的我在诸暨化肥厂上班,是虔诚和狂热的写字者,喜欢躲在角落,所以和子潮老师并无多少交集。只是记得,他曾送过我一本他写的《诗和小说的艺术阐释》。曾经一直想问他,为何这么些年子潮老师少了评论文章。后来成为子潮老师的同事和下属。有一次闲聊时他端着他心爱的黑啤告诉过我,自从当了文学院院长以后,他就告诉过自己,从此中国文学界少了一位评论家,多了一位为浙江作家们服务的文学工作者。

  30日晚上,我携妻在子潮的遗像前默默坐到半夜,望着墙上他熟悉的血肉匀称的脸,怎么也不能和他瘦削于竹片的身子联系到一起。他照片里的目光,让我觉得他的离去,仿佛使整个世界进行中的人事变得恍惚起来,很像是影视剧里的特技镜头。匆匆回家洗漱后,我整夜未能合眼,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脑里浮起的是子潮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神态、表情与事情。恍惚中捱到五点,起床洗漱,赶到子潮老师家里,搬花圈;提前抵达殡仪馆,和数名同事布置灵堂。我们仿佛在卖力地构建什么,却其实只是为了最后的作别。8时30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送行者齐聚在千人大厅,密密麻麻的人群,泪眼相望的一张张脸。哀乐声中,一切都在按照程序进行,深深弯腰鞠躬的那一刻,心里明白此一眼,是永别。想问,子潮老师,你怎么舍得让那么多人难过,而拂手决绝的离去。

  这些年来,子潮老师主持一年一度的“浙江现实主义文学精品工程”和“文学解读浙江创作工程”,签约了作家140余人次,签下的作品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等国家级的重大文学奖项。培养文学新人,全国文坛率先推行了一年一度的“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奖评选。承办一年一度的“浙江省青年作家讲习班”(后称“浙江省文学创作高级研修班”),整整12年来,参加培训作家达300余人次; 在全国率先成立了省级作协下属的少年作家协会,并每年举办浙江省少年文学之星征文大赛,累计参赛的同学达到100万人次以上; 他还先后主编 《新实验小说选》《浙江跨世纪文丛》《吴越风情小说书系》《浙江青年作家创作文库》《新实力文丛》 等丛书100余本……这是一些枯燥的数据,但是这些数据后面,是分分秒秒,时时日日,月月年年中,子潮倾注其间的无数心力。

  我不知道,他是以多大的热情投入到这样繁琐的文学工作中去。对于浙江文学界,几乎所有作家姓名和文学事件都装进了他的脑海。即便是在重病之际,我们也会经常出现在他的病房,一是探望,二是因为他放心不下单位里各项工作的运行情况,他要有所了解和作些交待。他的喉咙已经不能发声,一个金属铁片安装在气管上。他只能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和我们交流。我很想问,你这是要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要与文学瓜葛到最后的时光。

  最后的时光终于远去。 “一个把毕生生命献给浙江文学的人,一个像孩童般天真和任性的人,一个疾恶如仇绝不迎奉的人,一个屡受伤害仍阳光灿烂的人,一个怀抱诗歌童话和啤酒的人,在晨光微启之际,带着行吟诗人的身姿,潇洒地走了!但愿天堂里有啤酒和文学,继续陪伴着他。”这是文学评论家洪治纲发在微博上的一段话,我想到和子潮老师交往的点滴,他的每一个表情和语气我都耳熟能详。那么我再加上:一个唱歌跑调、说话结巴,但是却无比真诚和坦荡的人;一个抽烟喝酒,爱憎分明,容不得眼里掺沙子的人;一个一心跌扑在文学事业上,搀扶无数青年作家,像文学保姆一样的人,此刻你总可以别再劳顿,安息了罢。

  “看山揽锦绣,望湖问子潮”,莫言先生留赠给盛子潮和朱锦绣夫妇这样一副对联。子潮老师经常临湖喝酒,坐在宝石山腰“纯真年代”书吧门口的椅子上,手中是黑啤,满眼都是潋滟的西湖。天堂里大概是没有病痛的,但愿天堂里还有黑啤和书,天堂里更有静美的时光。

  望湖问子潮,子潮已不语。谨以此文纪念恩师盛子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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