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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安岭的文学代言人——迟子建论(李雪)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30日14:03 来源:人民日报 李 雪

  核心阅读

  ●迟子建是中国当代作家中既能够获得文学界殊荣,又能够让学术界击节叹赏,还能够得到普通大众青睐的少数作家之一

  ●就像20世纪上半叶湘西选中了沈从文,20世纪下半叶高密东北乡选中了莫言一样,如今大兴安岭这片神奇的土地选中了迟子建作为它的文学代言人

  苏童曾说:“大约没有一个作家会像迟子建一样历经二十多年的创作而容颜不改,始终保持着一种均匀的创作节奏,一种稳定的美学追求,一种晶莹明亮的文字品格。”自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北极村童话》等中短篇小说登上文坛以来,不管时代大潮如何跌宕起伏,也不管文学思潮如何纷纭变化,甚至不管个人遭际如何诡谲,迟子建总是以稳定、优雅、诗意的姿态叙述着一个个满怀哀愁又温暖人心的故事。她曾以短篇小说《雾月牛栏》、《清水洗尘》和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鲁迅文学奖上三度蟾宫折桂,而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更是荣获茅盾文学奖,声名远播。迟子建是中国当代作家中既能获得文学界殊荣,又能够让学术界击节叹赏,还能够得到普通大众青睐的少数作家之一。如今,她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精力,她的文学魅力也正日益显现,影响力正逐渐加深。

  诗意怀乡是首要特质

  迟子建生于中国最北端的北极村,她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生活都与辽阔无垠的大兴安岭血脉相通。那里森林稠密,地广人稀,有皎洁的白雪和奇幻的月光,有冰清玉洁的空气和浩荡丰产的河流,五湖四海的移民和当地少数民族共同生活其间,淳朴的人情和友爱尚未被现代文明侵蚀。就像20世纪上半叶湘西选中了沈从文,20世纪下半叶高密东北乡选中了莫言一样,如今大兴安岭这片神奇的土地选中了迟子建作为它的文学代言人。

  从《北极村童话》开始,迟子建就专注于营构故乡的文学图景。早期她主要以童年视角书写童年经验。在她眼中,故乡大地是被神话式的光芒笼罩着的,她记忆中的山川河流、房屋小道、牛栏猪舍、菜园坟茔、走狗飞鸟都是与人心心相通的富有灵性的存在;至于那些养生送死的故乡人民则脱尽了庸常气息,植根于大地,在苦难中尽展人性的风采。不过,早期的童年经验虽是自然书写,毕竟较为清浅。她后来到哈尔滨、北京等大城市工作、学习和生活,对现代城市生活的异化产生了明显的拒斥心理,就像短篇小说《跳荡的银扣》、《九朵蝴蝶花》和长篇小说《晨钟响彻黄昏》等表现的那样;于是迟子建就回过头来开始有意地建构文学中的故乡,原本无意自然的怀乡行为就变得理性和自觉。诗意怀乡,对于迟子建而言,就是拒斥现代城市的混沌烟云,就是重建精神的伊甸园,就是自我救赎。因此,《亲亲土豆》中,得了绝症的秦山不在城市里治病,要返回故乡大地,安然而逝;《逝川》中的老吉喜用嶙峋的双手把丰满的泪鱼放回逝川,礼赞永恒的生命;《雾月牛栏》中的宝坠以其痴呆保全了天道,校正了成人世界的扭曲;《清水洗尘》中的天灶躺在清水里体验着天人合一的胜境。

  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的诗意怀乡上升到人类性的高度。世代居住在大兴安岭森林中的鄂温克人过着游猎生活,他们崇信萨满,相信万物有灵,生活俭朴,条件险恶,但是他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人生却是诗意的人生,是富有意义的人生,是灵魂有皈依的人生。然而在现代文明大潮冲击下,他们祖辈传承下的生活样式和文化传统难以为继,风雨飘零。当迟子建以哀婉的口吻叙述着鄂温克人的百年沧桑史时,她就像小说中做皮毛镶嵌画的伊莲娜一样,用文学艺术的方式对抗着现代文明蛮横的同质化逻辑,建构着永恒的精神故乡。当迟子建踏上艰难竭蹶而又诗意盎然的返乡路途时,她就是白衣飘飘、意趣高远的逆行精灵。

  民间温情是文学原动力

  如果说诗意怀乡是迟子建的心灵总体指向的话,那么深入民间体味温情,就是她文学世界的原动力。20世纪80年代中期崛起的中国先锋小说曾经以大肆书写人性恶为能事,迟子建几乎是唯一的例外。对于迟子建来说,温情几乎就是一种叙事的信仰。她曾说:“我觉得整个人类情感普遍还是倾向于温情的。温情是人骨子里的一种情感,我之所以喜欢卓别林和甘地,就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洋溢着温情。”

  对于迟子建来说,温情最好的表现就是乡土世界中的家庭亲情和乡情,正是它们支撑起诗意的精神故乡。长篇小说《树下》展示的就是女主人公对安顿自我身心的温情之家的追寻。短篇小说《花瓣饭》中,迟子建让家庭亲情最终战胜意识形态的暴力,幻化出神光般的魅力。乡情在迟子建笔下更是美轮美奂,《沉睡的大固其固》、《逝川》、《腊月宰猪》、《日落碗窑》、《布兰基小站的腊八夜》等小说中,乡亲们互帮互助、嘘寒问暖,营造出温暖的乡情世界,使得冰天雪地的北国边陲涵育出善良仁爱的人性,守住了一份珍贵的纯真。

  在迟子建的温情叙事中,即使有些人物有作恶的倾向,她往往也不把他们逼到绝境,而会让他们幡然悔悟,改过迁善。《白银那》中,当卡佳惨遭横祸后,马占军夫妇最终幡然悔悟,决定帮助村民渡过难关。《逆行精灵》中,那个想去杀哥哥的黑衣人心中的戾气最终被温情化解。至于《鸭如花》中的杀人逃犯最后自首,《蒲草灯》中的杀人逃犯最后自杀,都是人性复归的表现,并使迟子建的温情书写得以继续。这些无疑体现了迟子建对人性的最后信心。

  近年来,迟子建对温情的叙述更是老到圆熟。《野炊图》写官民对立的上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写煤矿矿难,《起舞》写城市拆迁,《泥霞池》写进城农民工强奸案,《白雪乌鸦》写瘟疫,这些本来都有可能被处理成血腥、控诉式的文字;但在迟子建笔下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理解体谅的脉脉温情。也许有人认为迟子建式的温情遮蔽了严峻的现实矛盾,不足以构成有力的冲击和挑战,但迟子建相信温情的力量就是批判的力量,相信这个世界更需要的是温暖和爱意。

  古典情韵是显著美学

  除此之外,富有古典情韵之美,是迟子建的文学世界又一个显著特点。无论是诗意怀乡,还是对民间温情的书写,迟子建都浸润在淡淡的哀愁之中,具有典型的伤怀之美。这种美是古筝的空灵之美,是唐诗宋词的玲珑之美,也是“独立苍茫自咏诗”的哀愁之美。

  迟子建具有非比寻常的赤子情怀,能够与物同情,从而展现出极具古典意味的泛灵论式的世界景观。《没有夏天了》如此描写月光下的小路:“原来月光下的小路这么美。我惊喜地踩上她,浑身都酥了。我再踩她,她柔柔软软的肢体毫不保留地向我洞开着。她安恬地隐忍着,像一位宽厚慈祥的母亲。我仿佛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温存而香甜的味儿,我沿着她走下去。月光变幻成千万条的小银鱼,在大地上忙忙碌碌地穿梭着、悠游着。”《采浆果的人》中如此写苍苍婆眼中的星星,“一个个跟刚出壳的鸡雏似的,毛茸茸的、黄莹莹的,新鲜而可爱极了”。这种神妙的描绘为读者打开了一个个魅力盎然的新世界。

  意象的巧妙运用也增添了迟子建小说的古典之美。迟子建许多小说的标题就像一首首诗意盎然的唐宋小令,如《夜行船》、《白雪乌鸦》、《清水洗尘》、《踏着月光的行板》等等。而小说中的许多意象,如《逝川》中的泪鱼、《酒鬼的鱼鹰》中的鱼鹰、《伪满洲国》中的铜镜、《微风入林》中的桦皮灯、《亲亲土豆》中的土豆等等,更极富有象征意味,不但提升了小说的内在意蕴,还焕发出逼人的诗意。

  迟子建的小说无论是语言,还是叙事方式,都具有古朴之美。虽然在《向着白夜旅行》、《越过云层的晴朗》等小说中,迟子建曾经试验过现代主义的一些叙事技巧,但最终她还是返回现实主义,重拾明清话本式的朴拙叙事。她的中短篇小说,像《微风入林》、《泥霞池》、《起舞》等,一般采用两三条线索交叉叙述,随着作者叙述的缓缓推进,一个个故事缓缓展现,就经线纬线在技艺纯熟的女人手下慢慢地变成一匹匹色彩斑斓、图案精美的布匹一样。迟子建的叙事中呈现了一种优雅的、宁静的力量,闪烁着文学经典的诱人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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