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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森林的梦(薛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3日09: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薛 毅

 

  我曾经是张洁大学最后一年的班主任。

  6年后,张洁捧来一大沓稿子,说她的散文集要出版了,请我写序。我问她何以选中我,她拿出我以前给她写的毕业留言,说是因为这留言:

  很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的笑,像你这样的哭,像你这样的没有逗号地说话,然后呼啦换一口气再叨叨叨地讲下去,两眼望着天花板,活脱脱一个小学生背书的模样。你使我发现了一个我已陌生很久的纯洁、善意、童稚的世界的存在。很抱歉,我始终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而你就是我已陌生很久的那个世界的小公主,我这样想。

  感谢你使我看到那个世界的存在。

  我笑了。6年过去了,张洁留给我的印象仍是6年前的样子。

  那时,一个老师指着旁边的女孩向我介绍说:“这就是张洁。”女孩穿着一身白,留着笔直下垂的长发,向我笑笑,笑得很谦和。我脱口而出:“怎么像个初中生一样?”女孩又抱歉似的笑笑。她大概已听惯了人家的这种评价。“听说你喜欢写一点散文?”我问。女孩微微点头,轻轻地说声“嗯”。后来我才知道,张洁那时的散文在校园里已小有名气。

  我在初中时听过一个广播剧,讲述音乐家格里格在林边遇见一个守林人的女儿,女孩在唱着格里格谱写的歌曲。我现在脑子里还清晰地回旋着女孩稚气的歌声。第一次见到张洁,总觉得有点像我想象中的那个女孩的样子,尽管张洁显得文弱得多。

  中文系的毕业班有一个传统,在离开母校前要在礼堂演一次戏,以示告别。八七级的戏由张洁编写。张洁用散文诗朗诵串连了一首首歌曲和几个舞蹈,名为《起飞的小小鸟》。那时,小鸟成了张洁的外号,她也很忙碌地飞来飞去。我有点担心这出稚气十足的戏,效果会怎样。这出戏由毕业班自导、自演,观众也大多是毕业班的。离开母校前,大学生们的心情非常复杂,对过去的依恋、告别前的失落、对未来的恐慌等等掺杂在一起,大学生有时会用极端的方式表达或发泄他们的情感。更未料想,刚开演,音响设备、舞台灯光都出了问题,并且电线突然短路,整个礼堂顿时一片漆黑,大学生们似乎找到了发泄口,起劲地笑着、拍着,台上台下全乱了。我坐在一边,忧心忡忡。但台上的演员坚持在临时拉接的白炽灯光照下把戏演完,每一个演员都非常认真,朗诵词在重复着:“永远带着大森林里的露珠。”我渐渐有些感动。相信被感动的不是我一个人,因为台下尽管声音不断,却没有人离开座位。

  “永远带着大森林里的露珠”,多好!我想不到我以前并不关心的、很天真的童话般的语言会使我陶醉。真的,张洁的文字并不深刻,我感动的是它们的浅,像小鸟的叫唤,像孩童的眼睛。张洁有一个执著的梦,一个关于大森林的梦,我又一次想起格里格与守林人女儿的故事,那个广播剧说,10年以后,格里格谱了一首钢琴曲献给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守林人的女儿。那曲子,轻盈和谐,一尘不染。后来,我的一个朋友在见过张洁后与我畅谈童话故事。我由衷地赞叹他所说的图景:全世界的孩子手拉着手,围着大海跳舞……

  演出结束前,张洁与她的朋友们登台谢幕,灯光下的张洁眼圈红红的,像受了惊吓的小鸟。

  母亲啊!

  天上的风雨来了,

  鸟儿躲到它的巢里;

  心中的风雨来了,

  我只能躲到你的怀里。

  冰心的诗是受惊吓的小鸟与孩子的栖身地。张洁也执著地追寻她的大森林的梦。她大概受过许多惊吓,每一次都会使她更强烈地等待那一片没有烟火的和平天地。我担心这样的一份执著大概无助于她闯荡社会。我想使她明白,梦与现实并不一样,人得靠自己构筑境地。我希望她快点长大,以便能更坚强地生活。但说实话,我又担心她长大,长大后变成什么样?会像“大人”那样:虚伪?奉承别人?会严肃得不近人情……但她总得长大。总得告别缠绵,忧伤。

  后来,后来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她经受了一些生活的考验,一直在现实与梦中穿行。她又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窥见死亡。这之间当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磨练着她。眼前的张洁,依然文弱,依然有抱歉似的笑,但整个的心理状态非常宁静,她的整个心胸宽宽的,平静地领受着现实的一切。“生活很复杂,但我可以用简单的方式对待生活。我喜欢用单纯的方式过单纯而又丰富的生活。”她轻轻地说,语调依然似从前,但孩子是不会有这种彻悟的。张洁的散文仍然吟唱着大森林里的诗,但她尽可能使她的诗里有忍耐、宽容的底色。

  我等待着张洁吟唱出她生命中最辉煌的乐章,那时,张洁可能会意识到,生活就是小鸟梦里寻找千百度的大森林。我记得那个广播剧中,格里格重复地感叹:“啊,生活,生活。”伴随着这感叹的是如瀑布般倾泻的交响乐。那时,像《音乐之声》所唱的那样,“群山溢满音乐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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