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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永玉:用幽默洞察人生的画坛鬼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6日10:44 来源:天津日报 吴志菲

  黃永玉

  1924年出生于湖南省凤凰县,土家族人,受过小学和不完整初级中学教育。少年時期就以出色的木刻作品蜚声画坛。黃永玉自学美术、文学,为一代“鬼才”,他设计的生肖猴票家喻户晓。其人博学多才,诗书画俱佳,亦是诗、杂文、散文、小说、剧本的大家。著有《永玉六记》《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等书。画过《阿诗玛》、生肖邮票《猴》等。在澳大利亚、德国、意大利和中国內地及中国香港等开过画展,其美术成就曾获各种国际、国内奖项,在海內外享誉甚高。14卷本的《黄永玉全集》近日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

  8月15日,著名画家黄永玉迎来他的90华诞,就在半个多月前,收录黄永玉美术、文学两大类创作的14卷本《黄永玉全集》作为贺寿之礼,由他故乡的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在北京举办了隆重的首发仪式。大家黄永玉的画作,一笔一画,一撇一捺,从容自由,令人叹为观止。这个没念完中学、没有经过系统美术训练的人,却凭着其天生才情和后天非凡的勤奋努力,成为出色的木刻家、国画家、雕塑家、作家和诗人。黄永玉一直说自己是一个“文化流浪汉”,十四五岁起就开始了多姿多彩的艺术人生。在生机葱郁的艺术原野上,他的足迹遍及木刻、雕塑、绘画、文学等领域,信马由缰,纵情驰骋,采撷的一朵朵奇葩,令世人神往羡叹不已。

  无愁河上的浪荡仔

  这些年,黄永玉投入最多的是创作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他自己承认,现在他是文学第一,雕塑第二,木刻第三,绘画第四。他有一个野心——借写自己的一生,把那个时代的各个侧面勾画出来。目前已经完成的部分,虽然刚写到4岁,却已写了20万字。没有完整构思,没有既定格局,随记忆而行,发挥自己讲故事的才能,他把故乡民俗、童年影子,生动展现在这部作品中。对于他,就像一次悠然的晚年漫步。作品在《芙蓉》杂志开始连载,读者反映很好,他却自谦说,他那不叫长篇小说,可以叫长长小说,他只记录了一些有趣的故事,为历史作一份见证。因为那个时代,那些人物,那些事件都是很有意思的。他还说,他写小说完全是先娱乐自己。因而,他没有任何套路,反倒常令读者有意外的惊喜。

  黄永玉出生于湖南常德,半岁后随父母回凤凰老家。年幼时,黄永玉就继承了父亲绘画方面的才艺,“那时,我可以命令弟弟,大声一叫:拿笔来!”黄家是书香世家,家境在那时还算宽裕,小孩都有保姆照顾,他认为幼时的自己还算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孩。童年黄永玉眼中的父亲很可爱,父亲会画画,爱音乐,但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性格对他的影响。湘西人的幽默、乐观、爽快、固执,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中了。

  常德有一条狭窄的常德河街,足足十里长。过去在沈从文的笔下,这条街上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经商与卖身共存,文明与野蛮相处。12岁的黄永玉便是在这个码头上船漂泊远去福建厦门集美中学读书的。在那儿,黄永玉老留级,后来校友聚会的时候,曾经跟他同过班的同学就有150人之多。对此,风趣的黄永玉坦言:“第一次留级还很痛苦,老留老留就无所谓了,留了五次。”但是黄永玉的文艺细胞特别发达,很快就在木刻、绘画等方面崭露头角。1939年他的木刻《下场》发表在福建永安宋秉恒先生主持的《大众木刻》月刊上,得到他有生以来的第一笔稿费。拿着汇票,他心想:真有钱吗?为了壮胆,就拉了一些同学到邮局去拿,他说“别跑,你们在门口等,有什么事要跑,我们一起跑。”进去后,人家真给钱了。拿着钱,他的手都发抖了——五块钱,太多了!走出来就请同学们吃了一顿生蚝煮的粥。一个人吃了一碗,还剩下好多钱。买袜子,买鞋,买……第一次,自己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觉得很威风。少年时期的黄永玉以出色的木刻作品而在地方叫响,十里八乡都称他为“神童”。

  “大狂人”的十万年爱情

  1970年,黄永玉给夫人张梅溪写了一首情诗。诗中说“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一直被夫人拿作“把柄”,说他真是狂得可以,“你呀,不但在画坛狂,在情场也狂,总之是一个大狂人!”黄永玉却一本正经地对夫人说:“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十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笑得夫人喘不过气来。

  黄永玉与张梅溪的恋爱史是当时的一段佳话。中学辍学以后,黄永玉做过陶瓷厂的小工,又做了小学教员、剧团里的见习美术队员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的行当他都干过。不知不觉当中,当年淘气的孩子成长为一名自食其力的艺术青年。而爱情也在此时悄悄地萌芽了。 

  十八九岁的黄永玉在江西一个小艺术馆里工作,碰到了广东姑娘张梅溪。那时他一天到晚作画,刻木刻。有一天兜里大概还有八毛钱,见到一块很好的梨木板,当时非常想买,但是头发很长,又想理发,如果理发那就没有木板,买了木板就不能理发。这时,张梅溪说:“你去理发吧!”他说:“理发,木板没有了。”“那我送你一块木板吧。”后来,她真的送了一块木板给黄永玉。

  当时好多人都追求张梅溪,其中有一个航空站的青年,人长得很潇洒。这个青年牵了一匹马来,张梅溪很喜欢骑马,两个人便拉着马走到大树林里面。黄永玉心想这下麻烦了,自己连自行车都没有!但他有自己的高招——每次意中人出现的时候,黄永玉都在楼上吹起小号,虽然吹的技术不怎么好,但是定点都吹,终于打动芳心。

  后来,黄永玉问她:“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她就说:“要看是谁了。”黄永玉说:“那就是我了。”她回答:“好吧。”

  她家里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反对得厉害,硬是把她带走了。难过之中的黄永玉借了辆自行车,上午九点多,奔一百二十里地,像赛车一样,骑到离赣州十多里的地方,天黑了,完全不能骑了,只好住了个鸡毛店,用鸡毛作被子,把一堆鸡毛盖在身上,跳蚤咬,不盖又冷。第二天一大早把身上的鸡毛拍了,头发上还顶着鸡毛,就美滋滋地骑车去接自己的“新娘”了。

  赶到赣州,张梅溪挑了个最好的旅馆,正好那个旅馆是黄永玉朋友开的。一些文学界、艺术界的朋友怂恿黄永玉:“结婚吧,反正她不要回去了。”于是,两人就举行了婚礼。

  1948年夫妻俩来到香港,在九华经一幢小楼上筑起了爱巢。那时黄永玉在画坛上没有名气,甚至还没有涉足画坛,整天干着木刻——那是需要心和力交融的,一双大手满是老茧和青筋。一张木刻刻下来,黄永玉都虚弱地躺在藤椅上休息,这个时候,张梅溪就默默地做一碗荷包蛋或一碗甜酒端上去,有时见他太累,都不忍心让他动手吃,就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里。娇妻的爱情使黄永玉更加勤奋耕耘,他的艺术灵感也随之奔涌而出,他的木刻画在香港渐渐有了名气。

  “文革”开始后,黄永玉因为画猫头鹰被打成了“黑帮”,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的房子,房子紧挨别人家的墙,光线很差,张梅溪的身体本来就弱,加上这一打击就病倒了。黄永玉心急如焚,请医生治了也不见好,他灵机一动,在房子墙上画出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画中的窗外是绚丽的花草,还有明亮的太阳,顿时满屋生辉。张梅溪经常看这画,病也慢慢地好起来。

  与表叔沈从文的交往

  和表叔沈从文第一次见面在一天傍晚,童年的黄永玉正在孔庙前的文星街和一群孩子进行“战斗”,忽然一个孩子告诉他,“你们家来了个北京客人!”

  虽然家里有许许多多北京、上海的照片,但长这么大,黄永玉从来没亲眼见过北京客人。只见客人和祖母围着火炉膛在矮凳上坐着,轻言细语地说着话,回头看见了黄永玉。“这是老大吗?”客人问。“是呀!”祖母说,“底下还有四个!真是旺丁不旺财啊!”黄永玉问:“喂,你是北京来的吗?”祖母告诉他:“这是你的从文表叔!”黄永玉笑了,在沈从文周围看了一圈,见表叔平平常常,穿了件灰布长衫。“嗯……你坐过火车和轮船?”见表叔点点头。便说:“那好!”就冲出门去,继续他和小伙伴的“战斗”了。

  初中辍学后,黄永玉就背着小小的包袱出外谋生,漂流到安徽、福建的山区,在一些小作坊做童工,当时的他不明白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工资”的东西,老板给他极差的三顿伙食已经十分满足。有一天,老板说:“你的头发长得已经很不成话,简直像个犯人,给你一块钱,把头发理一理。”他高高兴兴地去理了一个“分头”,剩下的七角钱在书店买了一本表叔沈从文写的《昆明年景》,可是看不太懂,他自言自语生气地说:“你是我表叔,可你写的东西我却看不懂,七角钱哪,不是个小数目!”

  后来和夫人张梅溪在香港呆了将近六年,新中国成立后,从文表叔第一个写信来要黄永玉回北京参加工作。不久,黄永玉和张梅溪背着一架相机和满满一皮挎包的钞票上北京来探望从文表叔和婶婶以及两个小表弟,在北京住了两个月不到就返回香港。1952年,他们带着七个月大的儿子坐火车来到北京,次年黄永玉被安排到中央美术学院工作。

  那时候《新观察》杂志办得正起劲,一次,编辑部的朋友约黄永玉为一篇文章赶着刻一幅木刻插图。黄永玉只用了一晚上就刻好了。发表后,效果不好。表叔特地找到黄永玉家里,狠狠地批了他一顿:“你看看,这像什么?怎么能够这样浪费生命?你已经30岁了。没有想象,没有技巧,看不到工作的庄严!准备就这样下去?”

  这些话给黄永玉的刺激很大,他真的感觉到羞耻。虽然这些话已经过去50年,却好像昨天说的一样,他总是以此加倍审慎自己。有一个时期,他喜画梅与荷,天天带着望远镜去圆明园画人民公社的荷花,日积月累,竟画得8000多幅墨荷。他的《红晴白荷图》,荷花亭亭玉立,蜻蜓静立叶上,生机盎然;他画的《家乡红梅》,傲霜斗雪,清香四溢,堪称杰作。绘画除去各种画笔之外,还常用树枝、手指、丝瓜瓤等当笔。他作画神速,无论画幅大小,都成竹在胸,一挥而就。

  因画猫头鹰而被批判

  有的人认为中国画的精髓在于水墨山水,一种很清雅的,表现文人出世的气质,但黄永玉的画却大多数是浓墨重彩的,所以也曾经有人说他的国画不正宗。但黄永玉丝毫不把这些人、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画画主要就是研究画画,不整天重复地画自己所熟悉的画,他总要想办法画一张没画过的,以陌生的技巧去探索一些题材,或者克服难度,或者克服它色泽上的问题,或者其他的问题,有时要想好多年。

  在他的绘画题材里,荷花是非常具有风格的主题,但是黄永玉画的荷花,没有给人那种非常清高、出世的感觉,而是一种很绚丽、很灿烂的气质。黄永玉开玩笑说荷花从哪儿长的,从污泥里面长的,什么是污泥呢?就是土地掺了水的那个叫做污泥,是充满养料的那种土。从土地母亲那里长出来的,回头再来骂它是污泥,这叫忘本。

  小时候到外婆家去,外婆那个城门外就是一个荷塘,小黄永玉出了什么事了,调皮了,外婆要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就把一个高大的脚盆滚到荷塘,自己躲在里头。小时候个儿不高,看着荷花像房顶那么高,一动不动地呆两三个钟头之后,青蛙过来了,水蛇过来了,他仔细地观察它们。荷花底下有很多的苔、草,那种光的反应、色彩的关系,非常丰富。后来他开始画荷花,大部分都是从根底下这个角度来看荷花,画的就是当年外婆家池塘里头给他的那种感觉。

  当年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守着一池莲花画了不少传世之作,黄永玉的莲花当然不像莫奈的那么蒙眬,但是它们的健壮与灿烂同样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在北京家中万荷塘的池塘里,黄永玉已经种下了来自山东、湖南、广东、北京的各色莲花。实际上画了这么多年的莲花,它们的形态与精神已经烂熟于心,即使睡觉的时候也有“十万狂花入梦寐”了。

  黄永玉的生命历程中,有一次名声大震是因为北京一个“黑画”展。上世纪70年代装修北京饭店,周总理把李可染、李苦禅等当时一批“文革”中被下放的画家都请回来做装修、配画等一些工作。当时把黄永玉调到北京饭店去,负责十八层的整体设计,这层楼小房间画什么画,大厅里画什么画,要请谁画,等等。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黄永玉和吴冠中、袁运甫、祝大年四个人到重庆去旅行写生,忽听有人说:“北京不得了,北京现在批黑画,有人画了只猫头鹰出大事情了!”他不以为然地说:“画只猫头鹰有什么了不起?我也画过。”他不知道当时批的就是他。

  猫头鹰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是自然现象。其实,画这张画是因为他的一个画家邻居许麟卢。那天,黄永玉端一杯茶,穿一双拖鞋到他家。正好,他说:“宋文治有本册页在这里,你帮他画张画吧。”黄永玉说:“画什么样的?”他说:“随便画什么。”黄永玉说:“随便画怎么来得及呢?”他说:“画只猫头鹰算了。”然后就画了一只猫头鹰。结果这画落到江青等人的手里,搞了那个“黑画”展,用来作为他们攻击周恩来总理的把柄。

  豁达不羁真性情

  有一年,女儿从意大利回来,一定要给他买台电脑。黄永玉说:“我电话都不会打,不会用现代的东西,甚至用圆珠笔都写不出东西,得往下摁着写,只能用钢笔或者用毛笔。不可能接受电脑这样一种东西。”

  他画画的时候,把画纸一摊,这边挂几张,那边挂几张,边坐着给大家说笑话,边看着那纸构思,讲得大家笑得不得了的时候,他突然来一句:“哎,不说话了,我画画了。”墨水一来,一个圈流水作业,同时画定。再招呼大家:“哎,讲,等它干。”再讲一段,看画干了,又不说话了,再来一圈,大概个把钟头,很多画都出来了。除了“李白斗酒诗百篇”一般的豪放外,黄永玉更有他豁达不羁的性情。

  “文革”时,有一同事在几千人的批判会上批判黄永玉,说:“黄永玉,你画画从来没有过为人民服务的态度,你从来都是玩,你画画基本态度是玩。”他低头边挨批边在心里想,你这个老小子,要是在平常你讲这句话,我一定请你吃西餐。至今,他都这样想:做工作,没有一点游戏心态,怎么能做得好呀?写文章也是,写到得意的地方,他就哈哈大笑。在意大利住的时候,女儿在楼下问:“爸爸你笑什么?”黄永玉说:“我写(《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得很得意。”他认为真正沉醉其中,才是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

  过去他办画展从来不请中央的首长,或者艺术界的名流来剪彩,他不喜欢这一套,觉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大家喜欢来看就可以了。但是1999年在北京举办的个人画展,他请一个朋友来剪彩。这个朋友是花农,“文革”时,黄永玉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这个朋友送花给他,“别难过了,看花吧。”一个自行车装五六盆花送来,有高架子上摆的吊兰和绿菊花什么的,春夏秋冬,一直送到底。黄永玉说:“你别来了,我是‘反革命’要影响你。”他说:“不怕的,我三代是贫农,都是栽花的,谁要是说我,我就揍谁,我不怕他的。”虽然后来失去了联系,黄永玉却苦心找了他两三年才找到。黄永玉邀请朋友为他的画展剪彩,朋友也很高兴。黄永玉嘱咐朋友不要穿西装,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剪完就算了。请这位谁都不认识的人来剪彩,这与以前黄永玉在香港地区、在国外开画展不剪彩并在请帖上表示“不剪彩,不演讲”的做法异曲同工。

  一生饱经沧桑的黄永玉信奉我不欺人,人勿欺我。一般小事,他都淡然处之。20多年前,在京开政协会议,会后他开车和侯宝林一起回京西宾馆住地。路上,侯宝林问黄永玉:“近来有没有带学生?”那时,正有个别学生稍有成绩,就狂妄自大,不可一世。黄永玉气愤地说:“不带学生了,把他们奶大了,他们却把你的奶头咬掉了!”侯宝林接着话茬儿:“要不怎么现在换塑料奶嘴了呢?”两人哈哈大笑,烦恼随笑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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