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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读西厢——戏曲漫笔之三(计文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3日10:34 来源:人民政协网 计文君

  与其说《西厢记》是个爱情故事,不如说《西厢记》是个诱惑的故事。

  莺莺的美,无意间诱惑了张生。

  因为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于是,张生为求取功名奔波的脚步,停留在了普救寺。莺莺生就“宜嗔宜喜春风面”,不是莺莺的过错,“尽人调戏”、拈花而笑的莺莺本是天真的。“临去秋波那一转”千载流传,但在金圣叹眼里,却已经是“第二句”,更高妙的是“尽人调戏”四个字,金圣叹批道:“天仙化人,目无下士,人自调戏,曾不知也。……《西厢记》只此四字,便是吃烟火人道杀不到,千载徒传‘临去秋波’,不知已是第二句。”

  浑然天真的莺莺带着红娘走了,“眼花缭乱”、魂飞天外的张生“疯魔”了。张生于是开始行动,先是满口谎话向法本长老“借厢”,心里发狠,若是不肯周全,让他住进普救寺,他会“埋怨杀法本和尚”。正好遇见红娘来向长老问询为相国做法事的事宜,张生竟然胡思乱想到认为崔家女艳妆,看上了老和尚!这种癫狂的心理设计,虽然夸张,却极具青春的特质——它是没有逻辑的,不经大脑的。知道了是莺莺要做法事为父亲尽孝心,张生忽然也哭起了父母,也要为父母做法事,确定能在法事上见到莺莺,张生对自己说,“这五千钱使得着也!”

  张生不无可笑地开始步步为营地展开对莺莺的诱惑,弹琴,吟诗,不过是才子诱惑佳人的规定动作,面对莺莺这位有见也有识的相国小姐,显然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如果不是孙飞虎横插一杠子,发兵普救寺,要抢莺莺为妻,张生只怕多半是要失望地离开普救寺了。

  莺莺的灾难,成为张生的机会。难怪在白马解围之后,张生不禁长叹,“孙飞虎,小生感谢你不尽也!”虽然书生救美,靠的是人脉,而非真的横刀立马,但莺莺对于这位认识人很多的张先生,还是充满感激和肯定的。张生赢得了美人的青目,莺莺隔墙酬韵时被逗引出的一丝情愫,此刻已然氤氲成了满腹的缠绵想象。女儿心性最禁不起揉搓,接下去揉搓莺莺内心的,不是张生,而是莺莺的母亲,相国夫人。老夫人悔婚,客观上强化了莺莺对张生的渴望。如果没有悔婚,也绝无后来西厢里的风流韵事。张生只怕要抱着老夫人给他画的一张饼,怏怏地继续他求取功名的道路。

  事情发展到此刻,不仅莺莺是张生的诱惑,张生也成为了莺莺的诱惑。

  一切都在成为借口,无论是指责母亲言而无信,还是怜惜张生相思成疾,无论是投书递简约见张生,还是翻云覆雨不肯认账……莺莺只是在被青春诱惑的磁场捕获前挣扎。而早深陷在诱惑的泥淖里的张生,内心的煎熬已然外化为躯体的疾病。

  有研究者曾将张生的故事与《红楼梦》中贾瑞的故事做过比较,认为两者之间有某种相似性。因为《西厢记》对于张生和莺莺之间情欲诱惑给予了优美诗性的表达,而《红楼梦》对于陷入王熙凤所设相思局里的贾瑞,则是带着戏谑和喜剧色彩的刻画,一边清雅香艳,一边龌龊污秽,两段故事,在巨大的差异中,却都展现了情欲诱惑的毁灭性力量。

  诱惑作为力量,有着独特的悖论性。从张生和莺莺之间情感运动的轨迹,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客观上的助力,还是客观上的阻力,都会奇迹般地通过当事人主观上的发酵,成为接近欲望对象的力量。其实,一切不过是借口,没有逻辑的轨迹,不需要明晰的思考,就是飞蛾扑火般“在一起”!

  爱情的力学曲线,却是恰恰相反的。我们有时候会不无悲哀地发现,所有为爱付出、力图接近所爱的力量,最后都会变成让你远离所爱的力量。虽然爱情往往是从诱惑开始的,但没有完成成长和蜕变的诱惑,显然还不是爱情。

  如此绽放在青春里的诱惑,同样美丽,同样珍贵,甚至可以说是每个人生命中的奇迹,没有足够的好运气,是完不成这样的奇迹的——想想看,张君瑞的运气好得能中六合彩大奖了!

  金圣叹说,“哭宴”之后,无《西厢》,又说《西厢》不可续,原因也正在于此。张生离开之后,莺莺和张生的命运会如何,那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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