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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天地(陈世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9日10:07 来源:中国艺术报 陈世旭

  再没有比文学更宽的天地。

  昂扬的在这里呐喊;悲哀的在这里哭泣;强健的在这里奔突;懦弱的在这里躲避;愤怒的在这里咆哮;悒郁的在这里沉思;受伤的在这里呻吟;觉悟的在这里忏悔;清醒的在这里微笑;做梦的在这里呓语;活得潇洒的在这里吟风弄月;日子艰难的在这里长吁短叹;襟怀博大的在这里瞩望人类前途;心胸狭隘的在这里抱怨命乖运蹇;道德家在这里布道说教;浪荡鬼在这里打情骂俏;文雅的在这里浅斟低唱;粗野的在这里唾沫四溅;涉世未深的在这里欢蹦乱跳;看破红尘的在这里故弄玄虚;帝王在这里唱大风;乞丐在这里敲破碗;春风得意的在这里走马观花;怀才不遇的在这里牢骚断肠……人的灵魂能飘移到多么远,文学的天地就有多么远。

  再没有比文学更窄的天地。

  这里容不下太多的势利和虚伪;这里能让投机钻营者找到的缝隙极有限,给官迷和财迷提供的机会少得可怜。即便它确曾因为权力而扭曲,也确曾打扮得像个娼妓,也确曾成为许多人的晋升之阶,也确曾使许多人的钱袋殷实,但这并不是文学的容忍,而是文学的被践踏。文学很坚硬。文学很软弱。

  再没有比文学更辉煌的天地。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把酒临风,宠辱皆忘。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以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用心去呼唤心,用生命去点燃生命。你把自己献给世界,你同时就拥有了世界。于是你的思想和你的艺术不胫而走;于是你得到无数人的倾慕和崇拜;你的名字被写进堂皇的史册;你的形象被铸成崇高的铜像。

  再没有比文学更黯淡的天地。

  伴你的常是青灯黄卷,阒阒长夜;你总难得食之甘味,睡之深沉,衣着入时;尽管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但你不太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侥幸成功,也不太可能在末日到来之前一劳永逸;耕作倾尽血汗,收获却殊难预料。也许你追求了一生,到头才发现误入了歧途。多的永远是骚动和痛苦,安宁和欢乐则太少太短暂。更何况,你比人多一份明白,也就多了一份忧患;多一份超越,也就多了一份寂寞。

  文学也不是强者的事业。

  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 《说难》《孤愤》 ……李煜、李璟曾是一代君主,留下千古绝唱,却是在亡国之后。李白放逐夜郎,杜甫客死病中,苏东坡研究过太阳充饥法,曹雪芹卖风筝糊口,日子或下场都不怎么样。

  文学不是弱者的事业。

  巴尔扎克宣称:拿破仑用剑改变世界,我用笔!文天祥高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的人断难说是弱者。

  文学不是智者的事业。

  寒窗苦读,灯下生涯,莫辨晨昏昼夜,不分东西南北,无意春夏秋冬,柴米油盐价值几何,吃喝拉撒其所何在,或一概不知,或晕头转向,生活智能低下如弱智儿童。路上独行,扎人堆中,呆呆然如一截树桩。搞公关不知何时宜笑何时宜哭,走门子不知何时抬头何时低头。来官不接,去官不送,更不懂迂回靠拢,及时附和。无视上下尊卑高低贵贱,使有权者觉得似乎无权,欲威者觉得无以显威,从而收起先前的宠幸抬举之念。自己则从此断送了大好前程。使旁人深为叹息扼腕。

  文学不是愚者的事业。

  恩格斯说他从巴尔扎克的小说中了解的资本主义比从所有政治经济学家的著作了解的还要多,这一类的文学家,把他们所处时代的人类智慧发挥到了极限。另一类聪明人则龙门跳得,狗窦钻得,“革命”走红时,调子唱得最高;公司时髦时,名片印得最快。削尖脑壳,攀龙附凤,翻斤斗,贴烧饼,拉大旗作虎皮;上蹿下跳,搬弄是非,同行相妒,机关算尽,翻云覆雨,落井下石……且往往倍受青睐,风光占尽,左右逢源,进退裕如。

  鲜花与荆棘丛生;高岸与深谷相连;雄狮与蛆虫并存;江河与泥沙俱下;是天堂,也是地狱;是圣殿,也是秽所;最仁慈,也最残酷;极神秘,也极鄙俗。

  人世是复杂的,文学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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