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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与“我痛”[外一篇](凸凹)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31日10:23 来源:中国艺术报 凸凹

  读祝勇的博客,知他又有新书出版,是东方出版社“祝勇作品系列”的第一种,书名为《盛世的疼痛》 。为了新书推广,他还到杭州进行签售,并进行演讲,演讲的题目为《聊聊李鸿章和袁世凯的那些事》 。当地媒体多有报道,颇热闹。

  祝勇重作品推广,自己还办有图书出版公司,执照和抵押都是我所帮助办理。

  他喜出版作品系列,从世界知识出版社、中国旅游出版社到中国文联出版社、海豚出版社和现在的东方出版社,不足十年,已至少出版五种。他的书名很注重痛感,几套“系列”的打头作品都是“伤口” ,譬如文联版的是《帝国创伤》 ,海豚版的是《大师的伤口》 ,而今又是《盛世的疼痛》 。即便是唯一的一部历史小说,也是《血朝廷》 。

  阳光下,他先看到的是血,目光锐利,笔锋入肉。

  其实他一直春风得意,不知哪来的“恨”意,文字背后,多末世之感。他很尊崇鲁迅“盗天火,煮自己的肉” ,但鲁迅关注的是现实,看到生民愁苦,对世道绝望;而他关照的是历史,从书本到文献,多做还原,看到的是“帝国”辉煌,多有羡意,而笔下也不关照小民,是才子忧愁。鲁迅多用白描,而他多用铺排;鲁迅讲究刻简,而他追求繁丽;鲁迅弄笔是为了告别生,而他为文是为了拒绝“死” ——从内到外,看不到多少相似之处。

  其实祝勇的存在,是整个中国思想界的一个寓言——虽还执著地望鲁迅之背影,却已告别了鲁迅的“入世”传统,仅在文字“帝国”里自足,边缘社会也被社会边缘。即便是孙郁的鲁迅研究,也多是翻历史旧账,衍发文本中的意义,而与现实没有对接的缝隙。现在的思想界,很景仰民国文人的“范儿” ,言其在俯仰之间都见真我,而当下的问题,是整体的无“我” ,即便是有我,也雍容华贵地包装起来,形同“炫彩” 。但虽找到了病症,却不下药,直让人感到,民国文人知行合一,而现在的文人,知行不一——自己病着,却为别人治病,对痛感的描述颇近乎玩味,让人看上去,俨然像个真正的医生。

  昨晚睡前浏览谢泳的《逝去的年代》 ,凡三十万言,品藻民国文人近百,但总体上只有一个话题:今不如昔。“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他做着类似的感慨,却也无意间透漏出另一层消息:即便是昔日的大树,一存活到今日,也成了矮株。这就不禁让人想到一个大命题:文人与时代的关系。审视现在的文人生态,整体地缺乏身份自觉,在这种根本性问题上无心思考,只是任性而为,要么怨,要么诵,要么对立,要么妥协,要么内闭,要么远隐,总之,没有直面的勇气和行止,著述与学说,均摩挲的是个人意趣,不关乎社会情绪和生民感情。

  史铁生去世时,我心有大痛,因为他之后,中国文人就不再有对“死”这一根本性存在,做庄重哲学思考的人了。知死才乐生,才没有畏惧,才懂得悲悯,才会远离功利,才能够不陷入小我、从大处看人看事。而我们现在的文人,整体地喜生恶死——所谓喜生,系爱惜羽毛、自以为是,即:好文名,好不朽,好尊崇,好体面,好优裕……一切所好的背后,自然是功利化的写作。而只有从容面对“死”的人,才敢于直面“无有” ,才有勇气承受挫折、磨砺、苦难,才有意志背负信仰的十字架、去穿越“窄门” ,才有胆魄对世道人心的严肃问题、严正问题、严重问题发出真实声音,最终地完成“公共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屈原不畏死,才有《离骚》 《天问》 ,陶氏明哲保身,始有《闲情赋》 ——品格、风骨和境界之别,一如霄壤。

  所以,文人对“痛感”的书写——在指向历史的同时,要有现实的痛感,更要有自我的痛感;再刺痛别人的同时,也要刺痛自己,让自己的猥琐与卑污经受血泪的洗礼,那样发出的声音,就不会漂浮,一如呻吟从牙缝里挤出,就有了生命的重量。“痛苦的犁刀割破了我的身体与灵魂,但也让我有了新鲜的血液” 。这是二十年前,出自一个叫冯容的湖南女作家,虽时光湮没了浩瀚的文字,但这个句子,却至今让我回味不已。

  经验之果

  今天停暖,虽然室外已到了摄氏19度,也感到冷。这就一如感情,感情一直热着,突然冷下来,心中感到的冷,比实际的冷还冷。

  昨天晚上,我在刺猬河大堤上遛狗,看到岸柳的苞芽已肿而紫了,不禁眼前一亮。因为紫,就是要开,为人间吐绿。

  脚下的土地沉实,踩到上面,能听到声音。如再有数日阳光普照,水汽蒸发,就会生出浮尘。花开,风起,扬尘,北京的春天就是这样——和煦与粗砺相伴而生。

  狗能本能地分辨温顺与暴烈——与同类相遇,能交颈互呴的,一定是有温和的性情,相反,它一定是远远地躲避,躲避不过,就拱你足踝,求救于人。

  这一点,已得到多次实际验证,所以,跟宠物一起,我也能识别狗。

  但人就不同。人无先天机警,只有吃过亏之后,才有认识,才长记性。所以人的生命成本比动物高。

  人类学者、美国的赫舍尔在《人是谁》里说过,人的智力并不天然地就优于动物——野鹿临悬崖,它会自然收脚,而儿童会一直走下去,跌死;看见赭红的炭火,狗会绕过,而蹒跚学步的人类,会伸过手去,烫伤。

  所以,说人类是“经验之果” ,是对的。

  这就让人产生联想——年轻的,有学历的,就自然比年老的、无学历的高明么?把他们速速地提拔到高位,就一定会有期待中的作为么?相反,这里老而无用的暗示,会弱化、淡化这个社会尊老、敬老、爱老之风。而无老就无幼,这不仅是儒家学说,更是生命规律、人生哲学,它告诉人们,“老”承载着人类的“经验之果” ,是人类前行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人类不知从哪里上路,也不知将走向哪里,将会重新沦入在黑暗中的探索、在蒙昧中的瑟缩,其“幼” ,也就会成为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人之于酒,大醉,尚好,昏然睡去,如入忘川,尚可忘忧。但更多的时候,是不昏不醒,纠结在中间状态,起卧均不适,就殊难受。人生状况也是如此,既顺遂又不顺遂,颇考验人的耐性。于是,只有坚韧的人,才能行远;没有耐心的人,仓皇而败。这里,老人们的耐心境界,是后来者的天然之师。

  人与人相处也是的。并不是豁然的喜与厌、爱与恨,总是喜厌相伴、恩怨交结。有人说,要想让两个人分开,并不需要人为的离间,只需要放任他们朝夕相处,粘在一起。时日一久,他们会自己把对方的缺点放大,直至不能容忍。这一点,在我故乡的老人们那里得到验证。老人们对不认可的姻缘并不采取断然的棒打鸳鸯,而是含笑以对,让他们去幸,只是迟迟不给其名分,让他们心虚。到了后来,让他们虚的,不是外界的压力,而是虚的自身没有内在动力,就自然而然地散去。家族之间也不因此结怨,和好如初。这种“非暴力”维权行动,之所以有效,并不说明老人们有多么高明,它恰恰是一种人性的证明。我对毛姆的《人性的枷锁》之所以百读不厌,就是出自这方面的理由。

  具体到亲人之间,为什么爱与不爱都不能使其分离,是因为有家庭、家族的人伦“枷锁” 。这把枷锁的材质,不是金属,而是血缘。血缘是基因,决定着生命的样态,区别着与他人的不同,就有了物以类聚之象;血缘是原始股,无论升降,无论兴衰、无论荣枯,本钱都是不能出让的。还有,生命的一次性特征,也决定了亲缘关系的不可再生——无论爱与不爱,下辈子都不可能再见。这种无可奈何,让人产生畏惧,因而就产生了珍惜,在不爱中爱,在裂隙中求弥合,在怨恨中求恩德。为什么朱自清一篇庸常的《背影》 ,产生了那么大的感染力,是那个“背影”让人们看到了亲人的必然远去,在巨大的忧伤之中,对亲情产生了悲悯。为什么彭程的一篇新作《对坐》 ,也在读者心中激起联翩的波澜,是那个“对坐”的姿态(每天陪父母坐坐)让人们醒悟到,应对那个远去的必然结局,所谓珍惜,就是从身边的老人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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