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精彩评论 >>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 正文

恍如鸡零狗碎又足以发掘爱——读金宇澄《繁花》(潘启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09:43 来源:北京日报 潘启雯
  ■ 《繁花》    ■ 金宇澄著    ■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 《繁花》   ■ 金宇澄著   ■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可以怀旧的中国城市不多,上海算是一个。上海的“古典之旧”不多,“现代之旧”却最是原汁原味,即使“当代”把“现代”篡改得面目全非,上海的“现代”之貌仍然保存齐整且耐人寻味。上海的小说家有不少与上海本土符号密切相关的文学作品问世,无论是王安忆的《长恨歌》,还是小白的《租界》、陈丹燕的《成为和平饭店》,以及薛舒等年轻作家的中短篇小说,更有知名作家、《上海文学》常务副主编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这些作品无不十分精确地诠释了局部的上海,让人从字里行间感受着上海的强大烙印。

  《繁花》里地道的上海口语,经过精心拿捏,不仅没有造成地域理解上的障碍,而且仿佛“话本”,音律毕现,生动记录了30多年间上海这一座城市真实的生活世相。小说中,两条故事线索同时推进:一条线从1960年代直至“文革”尾声,另一条线则自1980年代延伸到新世纪初。几个上海男人贯穿始终——阿宝、沪生、小毛、陶陶;形形色色的上海女人轮番登场——蓓蒂、淑华、梅瑞、李李……“文革”前后的底层生活暗流涌动,有滋有味;1990年代声色犬马,流水席间觥筹交错,活色生香,激情澎湃。

  金宇澄并没有回避小百姓身上与生俱来、难以褪尽的“务虚”特质:年轻的朋友们在一起看电影、打麻将、介绍对象;中年的妇女们聊早点的花色、夜饭的菜肴、丈夫的工作、孩子的学习;而老人们则对着儿孙辈,不亦乐乎地讲诉那些颇带有几缕迷信色彩的陈年旧事。作者一直坚持让小说中的人物“说话”——语言是最生动的媒介,只有在人物的语言中融进生活的气味,才能真正通过纷纭的民间语汇充分发酵,进而勾勒出那个时代的本相。譬如,故事开篇就讲20世纪90年代,步入中年的上海男人沪生路过菜场,被卖蟹小贩陶陶拦住。“陶陶说,长远不见,进来吃杯茶。沪生说,我有事体。陶陶说,进来嘛,进来看风景。”一来一回,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从陶陶的老婆聊到光顾蟹摊的女主顾,其间沪生慢悠悠回忆前女友的往事,陶陶讲了一段菜场里卖鱼女人和卖蛋男人的“偷情”故事……人物之间不经意的闲谈、海聊承载了整个故事的情节递进,在细密而琐碎的对话中,那些“鸡毛蒜皮”和“张家长李家短”组合成了上海几十年里宏大而详实的城市面貌。

  《繁花》里的许多人物,表面上亲如兄弟姐妹,背地里却不乏勾心斗角甚至撕破面皮。连梅瑞母女,也会为已成继父的“香港小开”(对有钱人的泛称)争风吃醋;追求金钱和情色正是市井生活中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当一切都变得赤裸裸后,谈话也就随之解禁、毫无顾忌。男人的谈资除了生意经,就是有关男女风月的“黄段子”以及各类“偷情”趣闻。以“作、嗲、精”著称的上海女人也少风雅可言,诚如小说中汪小姐的“惊人”论断:“女人开口谈理想,谈情调,谈巴黎,谈吃茶,是十三点。开口谈小囡,奶瓶、尿布,标准十三点。一开口就是老公长,老公短,是妖怪。” 

  其实,有关“偷情”的趣闻在《繁花》里比比皆是,可谓是“写尽了时代情欲的洪流”,无论是改革开放后康总和梅瑞的高雅“调情”,还是改革开放前小毛和银凤的低俗“偷情”;也无论是白领汪小姐为养小囡结婚、离婚、假结婚,还是饭店老板娘李李的海外曲折离奇经历和最后出家为尼的命运归宿,无不充分体现了当年人们长期被压抑和禁锢的饮食男女的基本人性复苏,无不深刻记录下上海市民生活的划时代变化。

  整部小说不施加迷雾,也不添兑文艺糖精片,而是取材于生活的边角料,讲述口水故事、口水人,关注那些不曾被提到台面上的生活庸常,更试图在饮食男女中发现生活的真相和城市的内在纹路。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完全放弃了对人物心理的描写,也可以说是作者金宇澄明确了“拒绝对内心世界的追问”,除了交谈、行动,各色人等从不表露内心,偶然地碰撞又偶然地离散,宛如扉页上的题记:“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因此,众多人物间除了对话,频频可见“小毛不响”、“沪生不响”、“阿宝不响”,让题记显得更加意味深长。小说结尾再次强调了这一点。沪生和阿宝站在苏州河畔,沪生问:“阿宝的心里,究竟想啥呢?”阿宝笑笑:“搞不懂沪生心里,到底想啥呢。”

  “不响”似乎成了《繁花》这部看似没有主题的小说最好的引线,几十、几百个“不响”将两段时代中错落发生的一个又一个珍珠般的故事串联起来。“潜意识没有历史,对于潜意识的压抑则是高度历史化的”,无论穿越如何热闹的生活,上海人的骨子里也是沉默的,那份内心的沉默同样维系着阿宝与沪生成年后的个人尊严。当然,一个个“不响”亦表达了差别细微的指向,也让读者仿佛看到了人物的种种态度与神情:装糊涂、尴尬、不悦、撒胡赖、忍耐、逃避、高高挂起、道貌岸然等等。

  事实上,金宇澄笔下的小百姓世相似乎永远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他们“不响”的沉默仿佛不仅仅是故事的赋予,更是只能依附在故事中恍如鸡零狗碎、又被柴米油盐填充得特别真实的小场景里的小情绪。于是,小说里的主人公们或许就是一株株天寒地冻中勉强生存的小野花,虽然有天有地,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天地;快乐和满足都似乎不够分量,却又足以鼓舞人们去努力发掘爱。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