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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的零距离(卞毓方)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4日09: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卞毓方

  同姓小伙卞润华即将赴美深造,这位复旦数学系的毕业生,选择的却是东亚研究,行前专程来京,一心想拜见王蒙——我帮他圆了这个梦。

  那天,王蒙正在屋里整理书报,玄关、客厅到处堆得乱七八糟,几无插脚之地。

  宾主勉强在客厅里落座,大概是乍见大人物,润华有点笨口拙舌,手足无措,王蒙主动问了他的姓名、毕业院校、专业,瞬间笑逐颜开:啊!你是学数学的,数学这玩意儿太美了!我打小就特迷数学,这话跟你说就见笑了,因为我只有初中学历,不过,我的的确确喜欢数学。一次在澳门,听台湾清华大学校长讲数学,我就下决心,多咱也做个与数学有关的报告,比如说,数学与人生、数学与文学。

  润华立刻找着了话题,舌头也变得利索起来,于是,这一老一少,从数学悖论谈到人生悖论,从对称之美谈到和谐之美,从“零”谈到老子的“无”,从无穷大谈到终极关怀……

  到美国留学,英文是前提。王蒙对润华说:我也喜欢英语,但小时候没有你们现在这种条件,我在初中学了点ABC,然后参加革命,没时间学,六七十年代,我到了新疆,实用主义,学会了讲维语,80年代,回到北京之后,才抓紧自学英语。我胆忒大,张口就讲。我女儿知道我底细,有次出门,她特地嘱咐:爸,你在外讲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讲数学和英文。她怕我丢丑。一次到英国开会,我用英文致辞。我一个外孙听了,说:姥爷,您英语就小学水平。哈哈,小家伙在英国待过多年,他瞧不起我……

  王蒙大笑,我和润华也不禁莞尔。

  不管干哪一行,身体是最重要的本钱。王蒙问润华热爱哪种运动,润华回答:游泳。这下又搔着了王蒙的痒处,他讲从小就迷恋游泳,这是他那曾经留学德国,新中国成立后在北大与季羡林比邻而居的父亲,教会他的最好的一项运动。游了大半辈子,水平却不咋地,一次在北戴河下海,他小孙子在岸上看了,给他总结:爷爷,我琢磨半天,您这姿势应该叫“原地游”。怎么是原地,我不是从这头游到了那头吗?小孙子说:那是风吹的,顺带是海浪给推的,您自己原地没动。

  润华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我一旁静听,暗暗佩服王蒙的本事,他在顷刻之间,就和晚辈小子打成一片,从互不相识变成零距离。谈话中间,王蒙不失时机地把话题转向我,我懂得这是领导的艺术,毕竟机会难得,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抛出一些平常阅读中积累的疑难。

  “您最早引起轰动的那篇小说,题目究竟是《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还是《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我问。王蒙答:“前一个是原稿写的,后一个是发表时刊物改的,以后的介绍或评论,常常把两个题目混用。”

  “您稿子写好后,一般改几遍?”之所以这么问,是觉得他的一些文章有粗糙拉杂之嫌。王蒙说:“一般改两遍,具体章节,常常是反复改,直到满意为止。”

  “您喜欢使用排山倒海层峦叠嶂信马由缰一泻千里的叙述,您是故意那般打造的吧?”说话时,我想到了他那篇《来劲》,如果出自我手——我相信自己也能写得出——刊物多半不予理睬。

  “也不是故意,”他说,“我是苦于怎样说得更透,譬如说排比,我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有同义词,也有反义词,通过错位、杂交、拼贴,烘托出各种复杂的背景、情绪。”

  “您的一些短篇小说,如《海的梦》,在我看来,只要改动一下人称,把主人公由‘他’改成‘我’,就是一篇散文。”其实不光《海的梦》,他上世纪80年代的短篇小说,多数都给我这个印象。

  “嗯,”他没有反对,接着说,“那篇《海的梦》,严文井看后很激动。”

  王蒙很忙,他的写作量很大,光这两年,他送我的书就有《庄子的快活》《庄子的享受》《庄子的奔腾》《一辈子的活法》《天机中国》,最近又出版了70万字的长篇《这边风景》,他的日程安排得很紧,他说过两天要去香港,和白先勇在凤凰卫视有一个对话,然后去广州,紧跟着去佛山南海康有为的老家,再然后是杭州,杭州之后是武汉,武汉之后是新疆,他在那里生活过16年、他曾经劳动过6年的地方——伊犁,要给他搞一个“王蒙书屋”。说到劳动和书屋,王蒙来了精神,他讲:“在汉语里面,我最喜爱最天真地为之得意的一个词就叫做‘活儿’。说到底,咱们作家也是个匠人,是练活儿的。你得能拿出一手活儿来。拿不出活儿来,靠边吧,您。练出活儿,比掌了大权发了大财受了大恩德更高兴,因为咱们靠的不是运气,不是关系,不是背景,不是手段,而是手里出来的活儿!咱们是卖力气吃饭的,能练心情善,有活儿道路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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