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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令智昏”(石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13日09:40 来源:中国艺术报 石湾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直到过了雨纷纷的清明节,才迎来首个艳阳天。就选择一个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常州高晓声文学研究会会长陆林森,约我赴上海探望老作家白桦。白桦先生是高晓声文学研究会学术委员会顾问,去年秋天,他本是要到常州参加研究会的成立大会的,但因其老伴王蓓有病而未能成行,只得发来了一封贺信:

  高晓声是我同辈人,兄弟,又是“丁酉”同科。应该说,在文学上他比我觉醒得早,他在十年浩劫以后就开始腾飞了。他没有浪费自己的岁月。他俨然是一个被蒙着眼睛的智者,思想的花朵能在阴影里开放并孕育出了果实。他始终具有敏锐的头脑和目光,勇敢而直面严酷的历史与现实,以他笔下一系列立体的、鲜明的、同时代的草根人物的形象和声音,作了明快的回答。

  我觉得,他对高晓声的评价,不仅很准确,很到位,对研究会的工作具有高度的指导意义,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与他“ ‘丁酉’同科”的那一批新时期迅猛复出的知名作家的真实写照。他本人,不就是一个“始终具有敏锐的头脑和目光,勇敢而直面严酷的历史与现实”的文坛骁将吗?从年少时看过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之后,白桦就成了我仰慕的天才作家。但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才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大院里,一睹他风流倜傥的风采。那时,我妻子参加了他创作的话剧《曙光》的排演,而在唐山大地震之后,我的家就临时安在青艺大院的家属宿舍里,与排演场仅十米之距。但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观众,未与他发生直接的联系。待我在1980年春调到隶属中国作家协会的《新观察》杂志工作之后,虽与他没有交谈之缘,但他交给《新观察》杂志发表的《春天对我如此厚爱》一文,却引起了一点儿麻烦,使他的命运与杂志社的前景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令人揪心不已。幸而那场由他的《苦恋》引发的文坛风波,经胡耀邦总书记亲自干预调停,终于得以平息。1984年下半年,在我调离《新观察》 ,参与《中国作家》筹办之时,主编冯牧就向编辑部布置任务,最好很快就能约到白桦的稿子。在第二期上刊发的白桦的中篇小说《绿树·生命·歌舞》 ,就是冯牧亲自交待下,由我当的责任编辑。《绿树·生命·歌舞》的原稿,至今还珍藏在我手边。那天进了白桦家,当陆林森向他介绍我时,没想到他就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冯牧的部下。 ”

  白桦先生今年已八十又三,记忆力尚如此之好,实令我感到惊喜。在赴沪之前,我曾打电话给上海的女作家石磊,问她最近见过白桦没有,他身体状况如何?石磊告诉我,近些年白桦因患心血管病,已做过两次支架手术。除了右手抖得厉害而外,健康状况尚好,见了老朋友,依然谈笑风生。果然,在我们坐定之后,他就神情焕发地和我们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陆林森向白桦先生汇报了高晓声文学研究会的有关情况后,就拿出几张事先裁好尺寸的宣纸,请白桦先生题字。只见白桦摇了摇左手,指着正颤抖的右手对陆说:“今天写不了,你把纸留在这儿吧! ”随后,他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过一本书来,递给了陆:“几个老将军邀请我参加书法展,你看看,这本集子里收了我的长卷和好多幅小品。 ”我凑近前一看,见书法集名叫《军旅书法家邀请展》 。未等陆将这个集子翻阅完,他就起身走到书房门的左侧,拿来一幅装裱好的书法作品给我们看,含笑说道:“我参展的几十幅作品,全都被人要走了,就剩这一幅没人要。 ”我定睛一看,见那斗方上书的四个大字是:“利令智昏” 。

  近些年来,随着老龄化步伐的加快,习书老年人猛增,各种附庸风雅的书法展层出不穷。而在如今大行其道的书法展上,绝大多数书家写的都是古人(包括毛泽东)的诗词或“厚德载物” 、“天道酬勤” 、“宁静致远” 、“淡泊明志”之类的格言、成语,难得有书家独创的诗词和佳句妙联。似“利令智昏”这样词句,恐是绝无仅有,也只有像白桦先生这样独具风骨的名家才有如此超乎寻常的手笔。

  利令智昏这一成语,出自司马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 :“鄙谚曰:‘利令智昏。 ’平原君负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 ”显然,“利令智昏”四个字,不仅是司马迁对平原君和赵成王不能趋利而避害的一声感叹,而且更是史家对事物精准的洞察和对人善良的告诫:一个人如果唯利是图、利欲熏心,往往会头脑膨胀、丧失理智,做出愚蠢的事情来。白桦先生以斗方“利令智昏”参加军旅书法家邀请展,在物欲横流、反腐形势日趋严峻的当今,无疑是深具现实意义的。这四个字,不只是对形形色色的见利忘义、以权谋私者的嘲讽,与此同时,对世人也更是一种善意的警示:只有不见利忘义,才能使自己“始终具有敏锐的头脑和目光,勇敢而直面严酷的历史与现实” ,做一个品格高尚的真正有益于社会的人。

  正在我们品赏白桦这一墨宝之际,石磊到了。白桦幽默地向陆林森介绍说:“她是《文学报》的老祖宗。 ”石磊娇嗔地责怪了白桦一句:“你脑子拎得清伐?我二十多年前在《文学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比我年长的编辑、记者多着哩! ”白桦笑道:“你以为我老糊涂啦?告诉你,别看我现在浑身是病,什么都不行了,可就是脑子还行! ”石磊也笑了,对我和陆林森说:“我知道他脑子还是很灵的。他手抖并不影响用电脑写作。 ”她转过来问白桦:“你换了几只电脑啦? ”白桦回答:“五只! ”

  陆林森颇为惊奇地感慨:“像你这般年纪的老作家,还能每天用电脑写作的,恐怕没几个吧? ”我说:“关键不是能不能用电脑写作,而是已到耄耋之年的作家,还能写出像中篇小说《蓝铃姑娘》和长诗《从秋瑾到林昭》那么震撼人心的作品,真是罕见。用屠岸先生的话说,‘ 《从秋瑾到林昭》所代表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中国人的最高良知,是人类灵魂的最终颤动!就这首诗所达到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深度而言,它抵达到一个几乎空前的水平。 ’ ”在我说到《蓝铃姑娘》在他八十寿辰时在《文学报》上发表后,曾见好几家大刊以头条位置转载时,石磊向他逗乐:“那你可发财啦! ”没想到他笑道:“有七家报刊转载了《蓝铃姑娘》 ,可是我一分钱稿费也没有收到。 ”我和石磊为此感到惊讶,并忿忿不平地表示,要帮他向这七家报刊去讨稿费。他却连声说:“不必,不必! ”我和石磊坚持说这是他的正当收益,一定能讨得到的,他又很认真地摇手表示: “算啦,算啦! ” ……

  看他执意不让我和石磊去帮他讨稿费的神情,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前他的那幅墨宝:“利令智昏” 。我顿然领悟他之所以至今头脑依然敏锐、创作依然旺盛,不就是因为他平素全然不在乎这类私利吗?这幅墨宝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正是他一颗先无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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