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要的是诗本身,以及读诗的心情。诗一样的风景总是如春风扑面。更何况,如果诗兴是纯粹的,是由心底自然生发而出的,那么,走到哪里,哪里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说《生如蚁,美如神》是中国当代诗歌史的一个断片,应该毫不为过。本书有个副标题“我的顾城与海子”,但不是对二人诗作技巧的文学性赏析。我们不妨首先将其视作对于诗歌本身和诗人品性的构筑、人与诗歌之间的关联,它展现出了一个诗人的心灵裂变,一个社会的结构嬗变。从点到面,顾城和海子的身影绝不是茕茕孑立的,他们的身影背后是那个诗歌如荒草般蓬勃疯长的年代的众影群像。一大帮与他们齐名的诗人,一次次引人瞩目的诗坛盛事,一个个风格迥异的诗歌派别……都在铮铮证明:在这个如今崇尚权钱的国度,人们曾经在缪斯女神面前何等痴迷与虔诚。诗歌,曾经抚慰过多少干涸的灵魂。
用诗歌来承载宏大的社会变迁,有些沉重,而用诗歌来解读一个诗人的生命,那是再贴切不过了。“我的顾城和海子”,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和主体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对于这两位才华横溢又饱受争议且英年早逝的诗人,人们的爱和质疑同样浓烈。两位诗人均以令人费解、不被世道法理所接受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甚至爱人的生命,特别是顾城的杀妻之举,难逃世俗和法律的拷问,可我们对他们的爱是柔软的,足以消弭一部分批判之词的戾气。情感上的喜欢,外加道义上的批判,我们总是努力保持亲密又疏离的平衡,恐怕,再如此下去,也会染上某种人格分裂症。
书的扉页用了顾城1986年10月写于漓江诗会的一句诗,“伟大的诗人都不是现存功利的获取者,他们在生活中一败涂地,而他们的声音,他们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字字如殷红的血,触目惊心。这是顾城在代表海子以及许许多多的同行发出的悲呼:身为一个诗人,这是上天的赏赐,还是宿命的惩罚?正如刘春在自序里解释的那样,他们活着的时候始终无法适应现实生活的规则,顾城、海子的种种孩子气行为,让人不由得想到同样因苦思数学问题撞到电线杆还连忙道歉的陈景润。他们一方面成为思想的巨人,一方面又沦为生活的低能儿,难道成为天才,竟是非要以丧失基本生活技能来作为代价的么?他们真的是“一败涂地”的成功者么? “诗人杀人犯”的名号是对诗人的侮辱,还是对杀人犯的修饰?为什么诗人、摇滚乐手多半会成为人群中特立独行的另类?这实在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又令人唏嘘的问题。
“黑色眼睛”可以去寻找“光明”,这是多么纠结和诡异的事情。顾城的诗,是天启,是冷眼看世界,富含哲理;而海子的诗,是美文,是打马走天涯,极尽浪漫——它们恰如镜子的正反,印证了诗歌功能的两面:既衬映皓皓现世,也观照邈邈心宇。
锦簇般的杏花、桃花似云霞堆砌在天边,美得让人炫目,转眼也可能落英缤纷,就像式微的诗歌一样,渐渐远离大多数人的生活,以及主流文化的中心。人们不再像追捧娱乐明星一样地为争夺一张珍贵的诗歌节门票而使出浑身解数。即便坚持到今天的诗歌节也只是小众的狂欢,再也不复当日需要警察看守现场的癫狂状态了。人间四月读诗天,再好,再美,也会宣告终结。
但是,四月的娇嫩花蕾被微风刮落了,还有五月的花海等着我们畅游。我想起顾城并不十分出名的那首《早晨的花》,“她们用花心歌唱;在海上,我被轻轻地揉着;像叶子一样碎了。海有点甜了,我不是海上的。 ”
(《生如蚁,美如神:我的顾城与海子》,刘春著,译林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