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的人生(张之路)

　　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门口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前几年，那里还没有准备拆迁的时候，北影厂里还有摄影棚，还有明清一条街……大门口外有片小树林，那里经常聚集着上百人，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群众演员”的工作。我经常在那里驻足，听他们聊天说些影星或剧组的奇闻轶事，看他们被新的剧组带走，不论是演好人还是演坏人，也不论是演红军还是演白匪甚至鬼子兵，整整一天，大约都是50块钱一天还管一个盒饭……如果演单个的死人还要加一点点钱……有些运气好的还能被选成“替身”。

　　群众演员是个很有意思很有琢磨头的松散的群体，我常想，有一天我要写写这些人。

　　大约8年前，对于社会上出现的各种“造假”、“制假”、“贩假”现象，善良的人们无不痛心疾首。“假”是表面的现象，它的背后是道德的危机，人性的沦丧。它在飞快地锈蚀我们的灵魂，掏空我们的良知，人们没有了诚信，变得相互提防，人们愤怒、忧虑，最让人担心的是大家越来越变得无奈和麻木不仁！于是我萌生了要写一个与此有关的小说的念头。

　　北影厂门口的群众演员等待工作的场面忽然跳进我的脑海。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也可能是我的毫无规则的联想。那些日子我想的都是文艺圈的造假的现象，尽管“造假”各行各业都有，但我不熟悉。而文艺圈“枪手”、“假唱”、“假文凭”、为了宣传炒作而撒谎等现在看起来很没有“亮点”的丑闻我却听说过一些。

　　我还想，我的故事的主人公应该是个青年人，因为我看到了那么多青年人为了当演员当明星而“奋不顾身”。多少父母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也“义不容辞、不怕牺牲”。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青年人如此“热爱”影视这个行业。这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之一吧！为了适应这样的需求，除了电影学院、戏剧学院、大学的艺术系，还有很多本来连文科都没有的大学也设置了艺术类的影视专业，围绕着这些院校，全国有不计其数的影视专业培训学校和培训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影视专业和业余教育的产业链。这一切都源于全国有人数巨大的青年在做着当明星的“梦”。因此，就在即将拆掉的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门口，还有多少文艺青年在那里流连忘返，希望遇到伯乐，盼望奇迹发生……

　　正像北影门口那家小餐馆门上的对联写的：走进来的是朋友，走出去的是明星……

　　毫不夸张地说，这正是当下许多青年人真实的心态。当明星太容易了，不是靠努力，而是靠运气，当明星太好了，应有尽有，风光无限！

　　我知道，生活的真实不能代替文学的真实，为了表达我的想法我首先要借助一个故事，一个含蓄的不动声色的好读的故事。

　　我发现影视中的“替身”就是一个很有戏剧性的因素，也是许多人关注和感兴趣的看点。“替身”本来是一个拍摄的技术，在拍摄影视作品的时候，为了完成主要演员不能完成的或者不愿意做的动作，比如惊险、武打或者是床上的戏份，或者为了节省主要演员的时间，于是远景、背影等镜头，就都让替身演员来替代。这原本是拍摄的技术问题，而在现实生活中，这项“技术”却变成了一种“骗术”。

　　我的小说是写实的，也是虚构的。

　　小说中的主人公肖子航从开始给歌星苏眠当“技术”上的替身渐渐变成了“骗术”上的替身，这个过程是灵魂的变化和堕落，人都成了假的，灵魂都卖给了“魔鬼”，还有比这更“假”的吗？我的写作风格让我不习惯拐弯抹角的书写，我喜欢更快地抵达事情的本质，喜欢更加痛快淋漓的表达。

　　有哲人说过：“事实比虚构更离奇，因为虚构需要考虑是不是符合生活的逻辑，而事实则不管不顾。”不是吗？许多时候，我们的确看到现实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这本小说中发生的故事有没有真实地发生过，我无从知道。但是我所表达的生活的心态却是实实在在的。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听到有青年考生对我认真地讲，“宁可在宝马车上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我虽然知道他们的生活有巨大的压力，但我仍然感到震惊！

　　我深深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就是那些“反面角色”也都有善良的一面。人们都渴望美好战胜丑陋，正义战胜邪恶。人人都说实话，人人都讲诚信。可是我发现我在写作的时候，经常有种无力和纠结。我既没有力量把丑恶揭露得淋漓尽致，我也没有力量做到让希望和光明鼓舞照亮善良的人们。

　　7年前，我写了小说的初稿。后来因为中国电影百年而赶写另一部理论书“少年儿童电影史论”，更是因为对书稿的犹豫不决，于是暂时把“替身”放在一边。

　　2011年，我把初稿又拿出来，在朋友和出版社的建议下，做了三次比较大的修改。书稿有了较大的进步，但我仍然是诚惶诚恐，尤其在处理小说结尾的时候纠结再三。

　　最后，小说的主人公肖子航站在万众欢呼的舞台上，以歌星苏眠的身份演唱，他说，我不是从星光大道上走来的，我也不是从青歌赛的舞台上走来的，接下去肖子航要说什么呢？到底是让他良知发现最后将事实公布于天下，还是以歌星的名义继续站在舞台上撒谎？

　　说实话需要勇气，可是这勇气从何而来呢？这是小说中主人公的纠结，也是当下年轻一代成长中的纠结。

　　我明白，在当下，一部小说对社会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我要尽力，哪怕起到一点微小的作用。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张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