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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文学的 明灯熄灭了——悼阿契贝(颜治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8日10:03 来源:深圳特区报 颜治强
颜治强阿契贝

  2013年3月21日,钦努阿·阿契贝逝世,非洲文学的伟大明灯熄灭了。

  阿契贝1930年生于尼日利亚,伊博族人。因为父母传教,阿契贝在8岁就开始学英语,是尼日利亚大学的前身——伦敦大学伊巴丹分校英文系首届毕业生。他旋即进入尼日利亚广播公司。然而,1966年的政变迫使他离开首都和结束了广播生涯,回到伊博人聚居的东区,成为尼日利亚大学恩苏卡分校研究员。随后他又被卷入3年内战,为从联邦分裂出来的比夫拉共和国做宣传和外交工作。战败以后,东区被重新纳入联邦,学校受到严格管控。因为对校政不满,阿契贝到美国任客座教授4年,1976年回国复职,1981年提前退休,专门从事文学和政治活动。当选过联邦院成员、人民救赎党副主席、所在市镇参政会会长。疑遭政敌暗算,他在60岁时因为车祸致残,身陷轮椅。1991年接受纽约州巴德学院邀请,任创作与非洲文学教授,从此定居美国。其妻先后在恩苏卡大学和巴德学院教育系任教,两人有4个子女。

  他把对非洲的文学书写从白人手里夺了过来

  如果说在落后的非洲,文学也是落后的,在急于摆脱贫困的中国,我们对它的了解则更落后,以致一说到文学,马上想到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脏》和迪内森的《走出非洲》。因此,为了让读者理解阿契贝的巨大影响,不得不先说一说非洲文学的条件和任务。首先,在白人到达之前,黑非洲的语言虽然繁多,但是基本没有文字,因而也就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文学。其次,非洲国家不是在成千上万个部落的基础上,而是在打破了部落界线的殖民地的基础上独立的,结果没有哪个国家能够用某个部落的语言来组织,而不得不继续使用殖民者遗留下来的语言进行管理和建设。由于英国和法国殖民地最多,于是就形成了人口5亿多的英语国家群和3亿多的法语国家群,既在内部彼此打通,又与外部方便地联系起来。第三,由于共同经历了殖民化和非殖民化的过程,各国之间有很多共同点,因此非洲文学具有即时共生和共享的特点。至于黑白混居的南非,则是一种特殊情况。由于在漫长的历史时期,白人种族主义政权既扼杀了本国的黑人创作群体,又不同其他国家的黑人作家往来,结果延续了文学依傍欧美而生的传统,未能融入非洲文学的大家庭。撇开原始的口头文学不论,简言之,由于没有文字就不能创造文学,所谓非洲文学就是现代文学;其次,不是历史原因,而主要是复杂的现实语言条件造成了非洲文学由英语引领,法语和其他语言跟从的局面。阿契贝选择用英语写,并且能够带领整个非洲文学队伍前进的原因就在这里。

  阿契贝是文学家和思想家,尤其以小说著称。从1958年开始,他以《神箭》、《瓦解》、《再也不得安宁》、《人民公仆》和《荒原蚁丘》等五部长篇小说清理了自己民族百年的历史,把对非洲的文学书写从白人手里夺了过来。要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首先需要了解在非洲人学会书写之前,到访的有些欧美人已经写了非洲,并且把自己的作品传到四面八方,形成了所谓的非洲文学。有关作品大致可分为探险记、狩猎记、亲历记三种,经典作家有利文斯通、康拉德、海明威和迪内森等。至于写尼日利亚的,则有名噪一时的乔伊斯·卡里。虽然对黑人不无同情,然而他们总是给人一种野蛮人的印象,从而使人相信由白人来统治是理所当然的。另外,不管有什么心肠,白人总是处于主人公和评判人的地位,黑人总是仆从和被讥评的对象。即便在深受殖民主义伤害的康拉德笔下,原住民也没有取得完整的人的形象。

  随着独立到来和阿契贝的出现,这一切都改变了。

  他把非洲文学引上了贴近现实的道路

  阿契贝的前面3部小说对准殖民时期,被称为《尼日利亚三部曲》,后面两部聚焦独立后,假托他国探讨现实问题。由于它们在时间上是完全打通的,我宁肯将其称为《尼日利亚和非洲五部曲》。我们就按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先讲一讲吧。《瓦解》从一个名叫奥康科的壮健农夫切入,通过他的沉浮带出氏族的盛衰,从而展现了非洲与西方的接触和碰撞,为其不得不让位于后者做了艺术的阐述。书的前面13章写奥康科一家和部落有序的生活,后面12章交代它们是怎样结束的。与白人创作的,充满了轻视、蔑视、误解和曲解的作品不同,在这本书里,部落民是主人,殖民当局委派的区长和牧师是配角。用后殖民批评的话语来说,它立意反写,颠覆和解构了白人的非洲经典。具有多重目的《神箭》首先接续《瓦解》,是对民族文明的再次巡礼,和对一位与不可逆转的命运抗争、虽败犹荣的英雄的礼赞;其次,利用氏族的历史转折关头,从多个角度审视了领导人和人民群众的责任。《再也不得安宁》通过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海归的堕落,折射出即将独立的国家面临的领导人问题。伊博人走过了部落社会,挺进到现代民族国家的门槛,他们能够挺过乍暖还寒的春天,进入夏天吗?《人民公仆》以代议制为背景,以南嘎和奥迪利两人为朝野的政治领袖,检视了选举在坎甘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结果令人悲哀。该书以政变结束。出人预料的是,几天后尼日利亚就爆发了埋葬议会制的第一共和时期的政变,使舆论对阿契贝的预见大为惊讶。《荒原蚁丘》积聚了作者自内战以后22年的痛苦经历、自省、对现实不断加深的理解,同时展现了他多样化的写作努力。这样,阿契贝既清理了历史,又把非洲文学引上了贴近现实的道路。除此之外,他还从现实生活提取材料,对英语进行了民族化的改造,解决了既不得不使用英语,又必须使之反映民族语言特点的问题,为非洲作家树立了典范。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阿契贝的主要著作比较短小,用词量不大,从而易于进入学校:非洲英语国家的每个小学生都看过他的书;其他各洲开非洲文学课,无不从《瓦解》开始。

  在为生存奋斗的非洲,重要作家大多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文论与政论难分难解,阿契贝的散文就是其中的代表,既挑战外人散布的非洲没有文明的陈说,又直接指向内部的各种现实问题,从思想上为人们指明了文学和文化发展的方向。在创作之外,他还积极从事文学编辑活动。他曾经在10年间不取分文,为草创的《海涅曼非洲作家丛书》编选了100种作品,哺育了非洲第一代作家;后来又创办和主编《创造:非洲新作期刊》与伊博文/英文双语版《伊博世界》(Uwa ndi Igbo)。他两次筹组和当选为尼日利亚作家协会,是获得尼日利亚杰出贡献奖和尼日利亚创作奖的第一人,另外还得到过莲花奖、第一届英联邦诗歌奖、第二届曼·布克奖、德国书业和平奖等。此外,还得到各国至少40所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是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会员,美国现代文学学会和美国艺术和文学院荣誉会员。

  他的价值尚未被充分认识

  对于阿契贝的著作,我国从1964年就有所译介,最近更有出全长篇小说之势,而且有《瓦解》的英文本和汉文本同时现身书店的时候。另外,在后殖民批评的名义下,也产生了一些学位论文。然而,总的来说,中国的舆论过分看重诺贝尔奖,为以前过度政治化所伤害的学术界过于青睐对文学形式的研究,从而对获奖作家三请四迎,对写法特异的库切大治特治,尚未充分认识到阿契贝的作用和影响。用索因卡代替阿契贝有两个问题:第一,他没有民族化的强烈追求;第二,作为剧作家和诗人,其作品不利于清理历史的污垢,也不便于学习和模仿。库切的不幸首先在于生于南非,处于非洲文学的边缘;其次在于屡屡寻求去国,没有像戈迪默那样坚守阵地。

  内战中断,伤残终止了阿契贝的小说创作,从而使尼日利亚和非洲文学遭受了不可弥补的损失。在美国生活的22年里,他从来没有写过一篇跟它有关的小说,原因正如他说的:“美国有的是小说家写它,而尼日利亚太少。”这期间他在家乡建了新房,可惜只回去住过一次。现在不需要医院的护理了,这位非洲最伟大的儿子可以回家了!

  深圳特区报《人文天地》不拘于时,就草庐而索稿,听到消息就令我哽咽了。我没有见过阿契贝,可是有对他和东方英语作家用情20余年的经历,昨夜梦中想起,不禁泪流至枕,惊醒了,与非洲共哭,与天下黑人共哭。

  (作者为浙江湖州师范学院教授,东方英语语言与文学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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